没有人唱和,若芝一脸羞涩。她扭了下身子,撒娇道:“算了,我也不猜了。猜对了还好,猜不对,净让姐妹们笑话。”
“什么笑话?就晚了这么一会儿,愣是给错过了吗?”
大房冯氏姗姗来迟,身后丽影翩翩,丫头婆子一堆,十足的未来当家人的派头。
花厅里,除了老太太,其余的人都站了起来,纷纷朝她行礼。
五姑奶奶却端坐着不动,似乎被今春的明前茶香吸引住了。
冯氏眼睛微缩,瞬间已在心里转过了千百个念头,而脸上的笑容,越发诚挚了:“她姑,你可真是出息了!这些年都不回来,倒让我们好想!”
听得这话,五姑奶奶方才徐徐起身,敛衽行礼之际,早被冯氏抢先一步托住手臂,深情款款地左右端详着。
一个称赞对方气度雍容、举止不凡,一个感慨岁月不饶人;一个夸对方肤色新鲜,一个赞对方身体康健……
彼此浓情蜜意,似乎有说不完的心里话,也似乎忘记了身在何处。
直到老太太一句“坐下说”,二人才依依不舍地撒开手。
五姑奶奶这才有机会看清大太太身后的两个女孩儿:嫡亲女若兰和亲侄女儿冯恬。
若兰很好地承袭了钟家人的特征:肤白、鼻挺。容长的脸儿,既不十分妩媚,也不显得刚烈。细颈长腿,有鹤立鸡群之势。
作为钟家嫡长孙女,她自幼得到了比较严格的教养,与钟若芝一起,自小便隔着帘子,由学富五车的老先生教授琴棋书画,几年学下来,虽称不上才华横溢,在众姐妹中,也算得上是个规规矩矩的才女了。
五姑奶奶暗中点头,又把目光投向冯恬。
这是大太太的娘家亲哥哥的闺女,前年才死了娘。她娘前脚刚走,五七一过,她爹冯大舅便续了弦。
后来的填房甚是争气,知道冯大舅想要儿子,愣是歇也不歇,一口气给生了俩儿子。
既有了儿子,冯大舅也好、后娘也好,眼里心里就没有冯恬这个闺女了。很快地,她就成了家里的受气包。
好在当爹的还念着前妻的一点好,对这个闺女还算有几分怜惜,因不想发生继母养女龃龉的事情,便三番两次写信来,希望作大姑姑的冯氏,能够帮衬一把。
冯大舅想的是,怎么说他亲妹子也是钟家的半个当家的,钟家有财有势,不差一双筷子一个碗。
冯恬昨天才到,一个人,从几十里外的凤山镇坐车过来。
冯大舅连车费都没给,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因为冯氏派去迎接的人慢了一步,赶车的等得不耐烦,险些拉扯起冯恬的衣衫。
这件事在钟家的下人们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是个面善的女孩儿,举手投足温和可亲。
听说若芝在跟汪氏猜谜,冯氏并不接招:“我们家这俩孩子,都是笨嘴拙舌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有那工夫猜东猜西,不知道能绣几朵花出来呢。”
这话很不客气。
实际上,冯氏早就不忿若芝在老太太前晃来晃去了:一个庶女,抢了本该属于嫡女的风光,这分明是没把她这个大太太看在眼里。以为讨好老太太就能多得几台嫁妆么?
从来就没有庶女能越过嫡女去的道理!
一再遭拒,若芝竟也能保持住镇定:“才刚老太太开了金口,猜中了的有赏。姐姐妹妹都不猜,倒像是故意让我占这个便宜呢。”
敢情这件事中间还存着这么一出。
冯氏笑容一涩,立即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那番话,竟是拂了老太太的面子。
她赶忙改口道:“这是真事儿?既然是有彩头,我们也跟着讨个吉利。”
排序最大的若兰就这么给推到了人前。
她面有赧色,深为自己的鄙陋感到羞愧。
冯恬有意替她解围,便做出不甘落后的样子,稍微表达了一下自己的认知:“这不难猜吧?县、州、府之上,是山东布政使司,正二品,没有比这个更大的官儿了。”
几个女孩儿情不自禁地投来钦佩的目光。
就连老太太,也频频点头。
作为小胜方的冯氏,嘴角轻扬。
而此时,若苏已渐渐熟悉了周遭环境,见冯恬一个初来乍到的尚且如此应景大方,心下便不由得蠢蠢欲动,遂小声地问若萤:“要不,咱们也猜猜?”
猜对了,老太太有赏,不管是吃的喝的还是用的,都是家里需要的。
话音未了,突然看到母亲叶氏狠狠瞪过来一眼。
若苏当即噤了口,神色慌张又茫然。
她很不解,老太太都点头同意了,为何母亲却不许她开腔呢?
都是一家人,为什么母亲总是对老宅这边的人抱有那么深的成见?什么话也不许说,什么热闹也不许参与,就好像大伯母二伯母四婶娘她们都是害人精似的。
一家子,非要这么见外吗?
老太太眼尖,捕捉到了这边的动静:“老三家的,你可是有话要说?”
叶氏从容起身,先是不慌不忙地将大花厅里人,逐个扫了一遍,这才正色道:“若是逢年过节,一家子猜个灯谜凑个趣儿,未为不可。只是今天这事儿,关乎别人的声名隐私,媳妇以为,不当拿来让小辈们说笑猜疑。”
人前莫论是非,背后常思己过。
这就是原因。类似的告诫,若苏从小听到今,差点都要听得麻木了。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智者千虑,还难免有一失呢。老太太又不是神仙,所言所行又岂会全部都是正确的呢?
若苏心神一凛,背后生凉:差一点,差一点自己就走偏了。关键时刻,还是娘厉害,冷静、克制又能坚忍。
里里外外都听见了老太太的冷脸砸下来的声音:“果然是我老昏了。”
一句话,冷冰冰,胜过千万句斥责。
眼见苗头不对,几房媳妇儿赶忙打圆场。
冯氏道:“三弟妹这话有些过了。一家子说话,哪有这么多算计?难不成,谁还会传出去?”
“就是啊,弟妹。说得说不得,不是还有她姑么?”几十年来,邹氏已经习惯了跟在冯氏身后。
邹氏身后的四姨娘只管抿着嘴儿笑。
这一笑,无非是笑作为正室的叶氏眼皮子浅、认不清形势、站错了队。
二房现有三个姨娘:老五孟氏成年卧病在床,老三胭脂是个闷葫芦,只有四姨娘最得邹氏的心,走哪儿都带着。
在邹氏这里,身边有个伴儿,权当安抚膝下无子的孤独;在四姨娘这边,则就是大大的体面了。
都说三房的香蒲姨娘很得主母叶氏的疼爱,可事实上呢?同样是妾,她四姨娘有机会进出老太太这边,而香蒲却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洗衣做法、当牛做马。
在这场一边倒的暗斗中,汪氏采取了中立的态度。
借着替若莲整理衣衫的机会,她轻轻避开了纷乱:“看看你这形象,家里又不是没有。还是说老太太这边的松子格外香?都多大了,还往衣襟上掉渣子,这要是出门坐大席,不得给人笑话死!”
所有人都在怀疑她这句话的指向。
一时间,气氛冷如冰。
于是,钟老三的大嗓门儿就显得格外地刺耳:“老五回来了?是真的?这些年没见,也不知道模样变了没有?”
PS:名词解释
1举人--新明沿袭前明制度,一旦考上举人,就具备了做官的资格。如果三次不能考中进士,就可以到吏部注册,然后由大臣挑选,挑中的可以授予知县、教谕或者训导等官职。通常都是九品,能当个七品县令已实属不容。
举人享有免税的特权,不少人会主动将田地产业归到士绅名下,借以逃避税收、徭役。这也成为了士绅的一种收入来源。
2布政使—新明承袭前明制度,布政使秩正二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