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显然没有顾及到若芝的情绪。
作为晚辈,在今天这种场合下,钟若芝显然没有插嘴的资格,但作为嫂子,汪氏却不一样。
眼见小姑子占尽风光,汪氏心下如油煎火烹。但听得众人张口闭口都是“济南”,汪氏也便不露痕迹地随了大流。
“济南徐家,不知老太太还记得不?”
很显然,老太太忘记了。倒是一旁的丫头清夏附耳嘀咕了两句,才使得老太太恍然大悟:“你说的,可是老四生母徐姨娘的本家?”
四老爷钟德略的生母本姓徐,在他十三四岁上就去世了,算起来,这事儿都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
当年,徐姨娘家的境况并不好,不然也不会让她嫁到合欢镇上来,况又是给人作小。
“可不是!亏老太太还记得。只是老太太还不知道吧?徐家前阵子可是出了桩大事。”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果然都支起了耳朵。
见状,汪氏顿感精神抖擞:“人都说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也不知道是不是祖上埋的风水好,以前不显山不露水的徐家,没想到在这一辈儿上竟出息了……”
徐家现任的当家人是徐梦熊,论起来,和四老爷钟德略是一辈人,而且,还是如假包换的表兄弟,而且巧得很,这位徐老爷也是生意人,早些年花钱捐了个八品的虚衔儿,各处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早先年就有十来间铺子,现在听说又新开了五六间。去年又做了齐鲁商会的会长,统领着山东道的生意人,在济南城大街上,随便抓一个人来问问,没有不知道徐家徐会长的……”
徐会长和夫人育有一子一女,而就是这个闺女,新近竟被选入宫里了!
“徐会长自己也说,这实在是徐家祖祖辈辈不曾有过的殊荣……”
汪氏眉飞色舞讲述着,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老太太实实地吃了一惊:“这是哪儿的消息?”
汪氏得意地说道:“是我们老爷从一个老客那里听来的。前阵子不说要出去办事儿么?其实就是为这个。不知道也罢了,既知道了,少不得写封信、封了礼物去道个贺。原也没指望什么,毕竟两下子几十年都不曾有过往来。没成想,那边不但回了信,并且,还认了咱这门亲戚。”
花厅里立即响起细细的赞叹声,最懂得眉高眼低的下人们对此表示出了恰到好处的欢欣雀跃。
老太太默了片刻,幽幽叹口气:“徐姨娘没福啊……”
“可不是呢。”汪氏随声附和道。
“老四呢?这种好事儿,为何要藏着掖着?就该早早来说一声,需要打点些什么,也好一起盘算盘算。”老太太微嗔道。
“他就是个场面上的人,这种事儿,再难不住他,老太太情管放心。”汪氏的豪气中透露着一丝骄矜,“开始以为写封信表示一下也就差不多了,既然那边情意深重认了咱们,只是写信未免显得咱不庄重。再说了,自从徐姨娘过世,两下子就断了往来。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彼此都是什么样子。让他亲去跑一趟,认认门儿,以后也好时常走动。”
说话间,汪氏抬手理了理一丝不乱的鬓边,右手上的三枚金戒指就格外地抢眼。
早就见惯了她爱炫耀的一面,老太太倒是没怎么在意她刻意的显摆,一心只好奇徐家,当下又跟小儿媳打听起徐家的家里情况。
徐梦熊的嫡女入宫后,身边就只剩下个嫡子叫徐图贵,今年十一岁,在家塾里念书。
为了栽培这个儿子,徐梦熊花好钱延请名师指导其学业,冀望着将来就算不能考取功名,能够将徐家蒸蒸日上的生意发扬光大,也算是对地下的列祖列宗们的极大告慰了。
“徐家在济南城里人缘极好。她姑应该也听过。”
汪氏适时地将自己的小姑子拉进话题中。
别人她可以不理不睬,这位五姑奶奶可不能不给面子,怎么说这也是老太太最疼爱、最信任的亲生闺女。
“徐家么?”五姑奶奶点点头儿,淡淡笑道,“确实有些门路。”
汪氏拉过自个儿闺女的手,不胜感慨:“听说他家闺女进了宫,我还不敢相信呢,只能说,人家闺女教养得好,也不知道我们家莲儿将来能有什么造化。”
“我看咱家的女孩儿,都不错。”五姑奶奶这句话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思。
连小姑子都顺着自己的话来说了,汪氏心下十分称意,不期然地就摆出了嫂子的架势,问出了一个大家都在犯嘀咕却没有人敢表现出来的问题:“她姑,你这次回来省亲,她姑父怎不跟着来见个面儿?”
鸦雀无声中,五姑奶奶悠悠喝下一口茶,再抬起眼睛来的时候,依然是神情自若、不慌不忙:“他赶着想来呢,只是府里头的事情委实太多,一时片刻都腾不出来,能有什么法子!”
说着,又跟老太太说了一句:“老太太知道的,不然,早就怪罪了。”
这话很是耐人寻味。显然,其中的缘故五姑奶奶已经说给了老太太,应该是很特殊的理由,不然不会取得老太太的理解。
毕竟成亲多年,而姑爷连丈人家的门朝哪个方向都不知道,在世人眼中,这可是大大地无礼。
为何回不来?再忙、能有多忙?
府?什么府?
汪氏眼皮子禁不住突突乱跳,再开口的时候,不经意地陪上了几分小心:“听你这么一说,感觉妹夫倒像县老爷似的,每天都要点卯升堂。”
这是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所以她一开口,四下里都很捧场地笑了。
能当上知县,最起码也得是举人的身份。如果姑爷有举人功名在身,那就意味着比钟家的老太爷和大老爷以及大爷、二爷的学问、地位都要高,五姑奶奶嫁得如此佳婿,确实可喜可贺,值得一笑。
但若只是玩笑,那么,这莞尔一笑就当是活跃气氛好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五姑奶奶的神态间竟掺杂了几许鄙夷:“徐会长是个八品,县老爷七品,也不过跟宰相府里的奴仆一个级别。”
宰相门前狗三品,自然是瞧不上什么七品八品了。
五姑奶奶这潜台词,有些吓人。
汪氏心下暗惊:“难道……”
五姑奶奶轻笑道:“四嫂只管往大处想,我只跟你说,不是说狂话,在你妹夫的眼里,济南城算不得什么的。”
汪氏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一旁的若芝忽然柔声道:“姑姑若是不嫌二嫚多嘴,若芝倒是想替四婶娘解开这个谜题呢。”
老太太也来了兴致:“你只管猜,猜对了有赏。”
见成功地将众人的目光招徕过来,钟若芝的眉目之间重新泛起娇媚婉转:“只芝儿一个人,未免有些单调乏味。不如请几位姐姐妹妹一同凑个乐子。”
“也好。”老太太默默点头。
“三妹,你先来吧。”
若芝笑吟吟地望着若苏,尽显友爱呵护。
若苏哪里是个肯在人前争脸抢光的?睽睽众目下,不禁红了脸,轻轻摇头:“我猜不到……”
若萌紧随其后连连摆手:“不要问我,我不懂这些。”
若莲则靠在母亲汪氏身边,专心受用丫头们剥出来的烤松子:先把外壳撬开,倒出瓜瓤,然后搓掉油皮。
两个丫头剥,若莲一个人吃,都有些不赶趟儿。哪里还顾得上猜谜语!
“四妹妹呢?你常在外面走,见多识广,想必知道些世故人情。”
若芝笑里藏刀。
这是生恐五姑奶奶不知道三房的状况、不知道三房有多么地破落、不知道她钟若萤有多么地缺乏教养么?
如此明白且势利的女孩儿,难怪会那么地讨人喜欢。这审时度势、察言观色的本领,可不是人人都会的。
只可惜,她的心机用错了地方。
若萤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给她,只管望着纱窗出神,那眼神直勾勾地,好半天都不眨一下。
“四妹?四妹?” 被当成了尘土飞絮的钟若芝几乎要撑不住笑容了。
始终安分守己的二太太邹氏此时也忍不住笑了:“这孩子总瞅着外头,别不是觉得这里头闷,又想要出去玩儿了吧?”
一句话,再度把若萤定性成为一个不服管教的野丫头。
叶氏的脸色越发地生硬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她不甚高兴,也能感受到她的愤懑抵触,但是,又能怎么样呢?终归三房是翻不起来的,用不着对其陪上笑脸捧上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