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管她怎么说，若萤始终不为所动。

那情形，就好像山上便有猛虎，也阻挡不了她的脚步一般。

若苏拗不过她，只得叮嘱道：“听说鬼怕弓箭，你把你的家什带上，以防万一。”

“好。”

“你好像一点也不怕？”若苏十分纳闷。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妹妹，该说她胆子大呢，还是傻得根本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鬼有什么好怕的。”若萤自言自语道。

“说的这么轻巧，好像你见过？”若苏不觉好笑道。

原本就是一句有口无心的话，却不料，若萤竟给出了十分笃定的回答：“当然！高高瘦瘦的，很俊。根本就不像你们说得那么可怕……虽然他没说他是从哪儿来的，可是，你就是知道他是谁、知道他要去哪儿……

他就站在外公家的正间外头，没有跨过门槛。当时，我和外公都在屋里……天很高、很亮，把他的一身黑袍子都映成了白色。他先叫大舅出去，大舅不去。又朝我招手。我看大舅和外公都没动静，我就没敢挪窝……”

……

“萤儿，看见她二舅了。”叶氏忧心忡忡地看着灯窝里的油灯发怔，“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听她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香蒲初始还没回过神来，等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就是一哆嗦：“谁？哪个二舅？”

那个二舅！

在大舅叶丰下面，曾经有个弟弟，但却在五六岁上夭折了。

论起来，那才是叶家如假包换的“二舅”，现在这个二舅，应该称“三舅”才对。

因为叶家是从外地迁徙过来的，合欢镇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个夭折的孩子的存在，只管按照顺序，管叶氏身下的这个弟弟叫“二舅”。

这个连叶氏几乎都快要忘记的兄弟，可是，却在阴阳相隔几十年后的梦里，跟她的闺女他的外甥女、相见了。

“做梦这种事儿，大概、也做不得数吧？”香蒲试着开解叶氏。

“你不知道，萤儿出事期间，我这眼皮子总在跳。说不上为什么，心头就是感觉不舒服。”

“谁不是这样？长这么大，我还从没见过这种事儿呢。说病不是病，说死也不死，就那么半死不活地，就像个空麻袋。”顿了下，香蒲自我安慰道，“可是，我看她现在不挺好的？”

叶氏扎了几针，终于下定了决心：“回头你准备两刀纸，我再给她叫叫，照这个梦来看，她大舅倒是没事儿。我估摸着，八成是下面的那个缺钱花了。算来，我也有很多年没管过他了。”

“那裹脚的事儿再缓缓？”香蒲问。

“不然呢？”叶氏无可奈何道，“我看她那个意思，压根就不想裹脚。呆在家里哪里赶得上漫山遍野跑得开心？万一痛得狠了，或是生出些怨气来——就她那个犟脾气，谁知道能不能拘得住！”

香蒲答应着，放下搓好的五彩线，拾起一个新绣的香囊：“咱们大姑娘的手真是越来越巧了。”

说起大女儿，叶氏面有得色：“不是吹的，我这孩子的针线，钟家这几个闺女加起来都不如。唉，转年就该说亲了。还没怎么着呢，一晃这就要出嫁了……”

“可不是。”作为生母的香蒲，不禁心有戚戚焉。

“所以，你说要我早点歇着，我能睡得着？能不害愁？老大这边，现在起，就得开始做准备。准备个两三年，紧跟着后头又是俩。这俩前脚刚走，后头又该轮到萧哥儿了。他是男孩子，情况不同，你得至少给准备四间房吧？

要说这些，还都是远的。就说眼皮子底下的事儿：转过年，就该请先生教读书了，这个花销可不等人。这些都还能缓上一年半载，最不能等的，是他二舅。再不抓紧把媳妇儿娶进门，街上的人还不定编出些什么胡话呢。虽说咱条件一般，可也不能逮到个两条腿的就往家里请。过日子可不能凑合，娶个差不多的，将来把孩子教育好了，也是个盼头不是？”

“这些事儿，光着急也没用啊。”香蒲听得茫然，“就好比说，统共就那么几亩地，哪能指望打出千斤粮食来？姐姐应该学学钱家两口子，想开点儿。钱屠家的要是跟姐姐一样的心思，只怕早愁死了。怎么办？九个女儿，齐刷刷一块儿长大，任你是条蜒蚰，有那么多只手，也是忙活不过来。也只能拆东墙、补西墙了。”

钱屠的九个女儿，卖掉了四个。这在合欢镇可是妇孺皆知的事儿。

贫困至极，会连嘲笑都无能为力，取而代之的只有不尽的同情与叹息。

叶氏连连摇头，无奈地说道：“要不是逼得走投无路了，哪个爹娘会狠心到卖孩子？这两天你打点一下，家里有些不大穿的衣裳，缝缝补补、拾掇利索了，给他家送去。我前儿在街上看见他家多多，比萤儿还大些，也算是个大姑娘了，却还露着胳膊腿儿，连鞋子都没有。看着像什么！”

一听又要往外送东西，香蒲扭着身子心有不甘地嘟囔道：“咱又不是富实的……”

叶氏耐住性子开解她道：“好歹咱还能吃上饭不是？别人喝口汤就能活命，为什么不帮衬？真要是饿死在你眼前，你这辈子能安心？再说了，人说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谁也不敢保证以后会怎样。做人凡事留点余地，就不给自己积德，也得给孩子们考虑一下将来。”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这个家又不是我说了算。”香蒲拿起一个五毒小香囊，拉开丝绳，倒出来两颗香丸，凑到鼻子上嗅了嗅，“这不是去年的吗？”

“可不是去年的！我记得这还是前头胭脂三姨娘亲手做的，每个孩子都有。也不知道里头有什么，不难闻，防蚊子倒是很管用。味道还没散，将就用吧。”

“要真管用，回头弄块铁片架在灯窝上，哄一哄，晚上倒是能省下几把艾蒿。”香蒲突发奇想道。

叶氏未置可否：“行了，回去睡吧。赶明儿告诉孩子们，离大房远点儿。冯青萍记仇得很，可别吃了她哑巴亏。”

香蒲点点头：“你不说我也省得。贴得近了，又该编排咱们小家子气，贪图她家那口吃的了。谁稀罕！”

“萤儿那边，你也留点心。暂时先不给她裹脚了。”

香蒲嘻嘻笑着，赖着不走：“这儿挺宽敞，我就在这儿睡不成么！”

“他要等不到你，又要扯驴嗓子叫唤了。半夜三更地，像什么样子！”

“爷睡着了要打呼噜，吵死个人。”

叶氏白她一眼，讥嘲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不在家的时候，成天念叨。这会儿就在眼前了，又这么拿腔拿调儿，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两口子要好似的！时辰不早了，明儿一早，打发他赶紧起来，把该干的活儿干完，及早回他的县衙去。好不容易才谋到的官差，别马虎大意，给人说出不是来。别的且不说，好歹是个稳当的收入。到点发钱，一文钱也不得少你的，光这个省心呢！”

“知道了。”香蒲旋身下炕，边套鞋子边说：“夜短，姐姐你也别熬了，明早还要包粽子煮蛋，我一个人可干不过来。”

“去吧去吧，缝好这只就睡。”叶氏说着话，手底下丝毫不慢。

PS：名词解释

弓箭辟邪---弓箭是男人阳刚之气的代表，古代求子会在庙堂“献弓于高谋之前”。家中有男孩降生时，则要“悬弧与门左”，希望男孩长大后征战疆场，建功立业。

直至现代，在福建等地的乡村，还有在家门或村中大樟树上吊挂制造细腻的小弓箭以“辟邪”，置信弓箭可以克服病魔瘟神，以此来祈求安全。

弓箭用于镇宅辟邪时，要对着窗户或者门的方向，寓意将不好的东西全都射出去，以求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