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在家,有些粗活儿就要孩子们分担。大姐若苏要绣花卖钱,两只手金贵,除了针线,别的事情一般不用她。
小弟若萧还小,需要人陪伴,这个任务就落在了若萌的肩上。
于是,里里外外、杂七杂八的活儿就责无旁贷留给了排行中间的若萤。
她长的比两个姐妹都要结实一些,似乎遗传了父亲的大力,除草、浇菜、倒浑水、跑腿儿,从不叫累,都能做得很顺溜。
虽然她是个女孩儿,但因为年纪小,即使是满大街跑,也不会有人说闲话,很是给叶氏和香蒲减轻了不小的负担与顾虑。
叶氏上前去伸出两根指头,拨了拨猪肠子,问:“你钱叔怎么说的?他给你,你就拿着了?”
她原本跟钱屠说好了,今天会打发孩子过去割点肉,结果却多出来一挂猪大肠。这要是淘洗干净了,一家子可是能吃三两天呢。
对于清贫之家而言,一根草、一滴油,都是金贵的。
若萤甩甩手,拉过架子上的手巾胡乱擦了两下,“哦”了一声。
叶氏原也没指望能从她这里得到更多的消息,便把肉肠拎去东厨房,切下来一半肉留着自家吃,另一半则仍旧用麻绳栓了,交给若萤,让给外祖舅舅们送过去。
“我也去。”若萌高兴地叫嚷道。
“告诉外公,中午我煮茼蒿豆渣,晚上包槐花包子,让他们不用煮太多饭。”
叶氏跟在后面叮嘱。
“知道了,娘。”
若萌欢快地应着,紧紧拽着若萤的袖子,一溜蹦星消失在照壁后。
出家门往东,大概有十六七间房的范围,疏疏落落栽植着好多的槐树。
生槐树的地方基本是不长杂草灌木的。碧槐参天,盛夏里乃是极好的避暑之处,常有女人们结伴过来,纳凉、聊天、做针线。
林子里有一口高台老井,据说水质极好,周围的街坊吃水,都要来这里,一天到晚人迹不绝。所以,这片林子虽然深邃,却并不感到森冷。
过了槐树林,迎面就是一条南北大街,宽约几十步,叶氏的娘家就在对面的一条巷子里。
临街有几个草垛,几只鸡正在晾翅捡虫子。
每次经过这里,若萌总会左顾右盼,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问她做什么,她会神神秘秘地告诉说,她在找鸡蛋。
说白了,想捡个漏。
若萤未予理会,脚步不停只管往前。
若萌没有看到鸡蛋,不禁有些失望,一直进了外公家的门,还在嘟囔“运气不好”。
“不是你运气不好。”大舅坐在院子里,抱着一簸箕的绿豆,正在挑拣里头的沙子,“到下蛋的时候,它们就回家了。就算它们在那里下蛋,你这个时候去,也太晚了。”
为了能够捡到鸡蛋,若萌很虚心地向大舅“讨教”。甥舅俩就从鸡蛋说到了路旁苦李上,又从苦李说到节操品行上。
若萤站在檐下,静默无语。
据说大舅的学问是可以做秀才的,可是,叶家的出身却断绝了这条仕途。
叶老太爷祖上就是匠户,按照新明律例,这个行当要代代世袭,不得更换户籍。不同于乐户和医户,匠户出身的男子,和民户、军户一样,都享有同样的权利,可以读书,可以参加科举、入仕从政。
但就算是有资格科考,大舅的身体状况也绝灭了这种可能。他自少时就有哮喘的毛病,年纪越大,咳喘得越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毛病是治不好的,不过是活一天、赚一天的事儿。
他甚至都无法继承父业。
这真是他的悲哀。生为男儿,一不能养家,二不能报国,婚姻生子更是成问题,简直就是无所用途。
但是,他从没表现出任何的不满与忧郁。他一向都很温和,至少在孩子们眼中,大舅叶丰是个心胸广阔且又有一肚子典故的人。
若萤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她静静地看着大舅单薄的后背。干干净净的月白衫裤,就好像一片云,随时都可能被风吹到看不见的地方。
世上最快乐的人是傻子。无知便无畏。
而像大舅这种,读的书多了,心胸宽广了,却没有足够充实的东西填补进去,整个人便会虚浮、寂寞,对于身边的一切,也许就不会太在意,因此,也就会生出随时抛舍无所眷恋的情怀吧?
“二嫚,你站在那儿干什么?”
二舅叶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充满活力,信心饱满。
二舅为人跳脱,脑子活泛,心灵手巧。不但继承了父亲的铁匠手艺,但凡裁剪、制衣、煮饭,样样拿得起、放得下,这一点,倒是跟跟他大姐叶氏很像。
这么个机灵的人,偏就喜欢世人都不看好的若萤。原因无他,因为只有若萤最听话、最叫人放心。不论他说什么,若萤从来不会打断或者是质疑。交代她做的事儿,总是不会忘记,且能够完成的很好。
能找到说话的人不难,但要找到一个有耐心的倾听者、且又能极好的保密者,可不容易。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没有妹妹若萌那么多话,废话,嘀嘀咕咕叽叽喳喳,好像梁下的燕子,开了口就收不住,未免叫人有点应接不暇。
PS:名词解释
匠户---新明朝部分沿袭了明朝的制度,家家户户有户贴。户帖由知县盖了章以后,由老百姓自己保存。户口一旦登记,是不能自由迁徙的。
户口共分为四等:民籍,军籍,匠籍,乐籍。
民籍或农或商;军籍指的是军人;匠籍是指工匠;乐籍最为卑贱。出于朝廷□□的需要,这四种户口一旦确定,就不允许来回变动。
民籍、军籍、匠籍、乐籍分别由不同的部门管理。民籍,户口属于户部、布政司、府、县这条线管理;军籍,户口属于兵部管理,然后是都司、卫所这条线;匠籍,工匠人,属于工部直接管理;乐籍是官家的妓院,隶属礼部教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