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角之余,也说不清到底是谁先动了手。于是,一垄地就引发了家族内部的一次激烈的拳脚相向。
对比大房的人多势众,三房这边明显势单力孤。况且,当大哥的教训兄弟,且不说是为什么,但从道理上讲,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做弟弟的倘若桀骜不驯,不管有没有道理,一概都是无礼的。
对于无礼的人,自然是无需客气的。
钟家上上下下都达成了这一共识,而四下里的乡邻们则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旁观。
钟家的家务事,外人谁好插手?且不说钟家财大气粗,地方上谁也惹不起。
老三被推搡在地,噼里啪啦地胡乱吃了一顿好打。
叶氏羞愤交加,叫天不应呼地无门,又不忍看到自己的丈夫给些仗势欺人的狗东西欺凌,便想着用身体去维护。
可是,冯氏却扯住她的袖子,名义上是保护她不被波及,实际上却是另有目的:“他们兄弟的事儿,弟妹你不觉得你管的太宽了么”。
这话委实地堂皇,叶氏便吃了个鳖。
正当所有人都觉得钟老三此番非死即残三房将会失去一根能吃苦出大力的顶梁柱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三房的嫡长女若萤突然就跟发了羊角风似的,手中抡着小锄头,撒丫子冲进包围圈,一路上不管不顾见人就砍。
那种专用于除草、剜菜的小锄头虽然只有尺把长,一端的锄头也没有多厚,但毕竟是铁器,这个时候穿的又单薄,一锄头砸下去,谁都扛不住。
又是在猝不及防之下,因此,凡她所经之处,一路上兵荒马乱、鬼哭狼嚎。
下人们见这孩子来势凶狠,不禁心惊胆寒,连滚带爬地往后退。
钟老三犹蜷缩在地上叫得天响。
若萤置若罔闻,看也不看她爹,紧紧缩着眼睛,逐个打量四下里的人,手中紧握的锄头,在阳光下闪烁着瘆人的寒光。
不知怎的,众人此刻皆产生了同样一种惧意,总觉得这孩子要杀人,而且敢杀人。
跟大人不同,小孩子就算是杀了人,也判不了死罪。
小孩子嘛,懂什么?
给她这一眼扫过的人,莫不感到手脚发颤。
钟若萤攥着锄头,一步步逼近她的大伯母冯氏。
本来一根手指头就能戳倒的小人儿,不知怎的,竟把冯氏逼得站不住脚。
她不知不觉地松开手,下意识地想要远离叶氏、想要逃跑。
她害怕跑得太慢,那锄头会将她拦腰砍断。
“哟,这孩子生气了呢。”
“这不是挺机灵的么?谁说她痴傻了?”
“知道维护爹娘,这孩子倒是有孝心……”
围观的人群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于故意的玩笑中表达着自己平日里无法言说的不快、不忿与嫉恨。
都当是一场小孩子的闹剧,即便是真的出了人命,那也是意外。
最好如此。
冯氏之子钟若英就在跟前,他隐约察觉到了某种潜在的威胁。关键时刻,他厉声呵斥:“小四嫚,你要做什么?”
他的出身可谓是根正苗红,作为嫡长子、嫡长孙,他在将来是要承继钟家大统的。
他是个有为青年,目前在合欢镇上,算得上是个名人,说话一呼百应,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尽显尊贵与富态。
在外头尚且威信十足,在家里更是说一不二。当家的老太爷、老太太信他,自己的爹娘更是对其寄予了厚望,男仆女婢都是见风使舵的,逢迎巴结犹嫌来不及呢,又岂敢拂逆他的意思?
但在眼下,他的威严丝毫不起作用。
此时的他尚无暇顾及一个事实,那就是——
从出生至今,排行第四的这个妹妹钟若萤就不曾搭理过他。别说跟他说话,就连个正眼、正脸,都不曾给过。
似乎是他的声音太过于陌生,抑或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当事人压根就没听到,只见四姑娘钟若萤绷着小小的身体,恶狠狠地盯着冯氏,小脸涨得像要滴血,口中念念有词:“坏人,坏人……”
正当众人为这孩子气十足的泄愤方式感到好笑时,令人大吃一惊的一幕突然发生了。
她突然冲着冯氏一头撞过去。
能用的锄头,没有派上用场。该大喊大叫,也没有大喊大叫。
没有人料到她会有此举动。
待到回过神来,却见冯氏仰面朝天跌坐在地上,手扶着腰杆“哎哟哎哟”叫苦连天,额头的汗珠如豆粒般大小滚落下来。
显见跌得不轻。
钟若英一怔之后,勃然大怒,三步并两步上前来,一把攥住钟若萤的手臂,像是捡小死鸡仔似的恨恨地甩向一旁。
他似是忘了对方还只是个小孩子,哪里经得住摔打。这一用力,钟若萤当时就飞了出去,“嘭”的一声仆在地上,登时就不动弹了。
感觉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一包面粉,腾起一阵黄尘。
片刻死寂后,四下哗然——
“死人了——死人了——”
……
冯氏因为扭伤了腰,在床上将养了近一个月。
而肇事的钟若萤,居然有幸得以生还,在抬回家的当天就醒过来了。
人是醒了,可就此彻底变成了一个傻子。说什么、问什么,通没反应。饥了困了,自己也不知道。给她吃就吃,给她喝就喝,让她睡,倒头就睡,不叫不起。
请了医生来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又道“是药三分毒”,不肯轻易给开方子。
镇子上的人便开始流传,说这孩子摆明是废了。或者说,这孩子乃是爹娘前世的债主,这是来讨债的呢。
有些老人就说,小孩子在七八岁之前,魂魄是不稳的,很容易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也很容易被别的东西勾走。
叶氏半信半疑,便三番两次备了纸钱去求佛告祖宗,去女儿当初摔倒的地方叫魂,一遍又一遍,只是通不管用。
走投无路的叶氏心如刀绞,觉得定是自己前世造了孽,所以今生才会如此地艰难多舛。
无人处,她常常以泪洗面。
唉……
即使是半昏半梦中,叶氏仍然卸不下那如蛆附骨的忧虑。
门口的小人听得真真的。
这一声叹息听上去是那么沉重、那么地悲苦。
她的心、莫名地得就是一紧。
“娘!”
她陡然拔高了声调。
叶氏一个激灵醒过来,本能地伸手去抓。仿佛抓得慢了,那近在耳边的声音就会化作云烟一般。
“谁?萤儿!”
似乎很久没有呼唤这个名字了。
她忘不了女儿这个名字的来历。
那是个夏天的夜里,距离孩子出生都两个月了,窗外萤火虫飞舞,绿荧荧地像是鬼火,绚烂生动却也令人惊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