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原定国公张明泉也因罔顾国法、草菅人命,被夺爵抄家,在狱中自尽身亡,自此以后,云州城显赫一时的定国公府、就此消失。
可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天之骄子的定国公府世子、张煜竟然没死,不仅没死,而且还入宫、当了阉人。张世子,你可真行!”
公孙释这人心细如尘,自己与他亦敌亦友这么多年,他从自己身上找到些蛛丝马迹、也属正常,但张煜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将自己调查得这么清楚,每一句都准确踩在、自己不堪回首的痛处,痛不欲生。
可即便如此,张煜还是强忍下心里的伤痛,愤然回道:
“我是世子如何,是阉人又如何?无论我身份怎么变,我都是北齐子民,倒是公孙丞相你,你身为堂堂一国之相,不拼尽全力守护好我北齐天下、和黎民苍生就罢了,反倒私通敌国,将北境边防部署泄露给西戎,引敌国军队作乱我北齐之境,祸害我北齐子民,就你这所作所为,足以令天下人不齿!”
“不齿?”听见张煜的辱骂,公孙释不怒反笑,“张世子,你在骂他人之前,还烦请先审视下你自己,想想你这辈子、可做过什么令人尊敬之事?”
“是,我张煜这辈子是做了不少缺德事,我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但我张煜再怎么混蛋不是人,也绝不会做通敌卖国之事。
北境六州,那可是我张家先祖、跟随□□东征西讨打下来的,那片土地上流有我张家的血,埋着我张家的英烈忠魂,我张煜身为将臣之后,又岂能任由你这奸相、继续把持朝政,误我北齐子民。”
张煜身患寒疾、难以根除,所以脸色常年呈现病态的苍白,再加上眉眼低压、不爱笑,总给人一种阴森奸佞之感,反正不是什么善类,
而今日一番发自肺腑之言,还有浑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浩然正气,着实让公孙释一惊,实难相信在他这张阴柔病白的面具下,竟然藏有这么一颗忠君爱国之心,顿时莫不改观。
公孙释看着张煜、因激动而涨红的脸,迟疑问道:“这,就是你一而再、再而三救怀王的理由?”
张煜不惧看着公孙释,直言回道:“怀王才能卓越,相比当今陛下更有一颗仁心,他日后若为帝,定是一代明君,而你身为皇室宗亲,却为了一己之私,接连派出杀手、欲致怀王于死地,弃天下苍生于不顾,你这种人不配为相,更不配当我北齐子民。”
公孙释也曾想过,若有一天自己所做之事、大白于天下,定会受到天下人唾弃咒骂,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骂自己的人中、他做尽恶事的张煜也是其中一个,而且还是第一个骂自己的!
不知为何,公孙释觉得很是好笑,但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盏中茶水早凉,已过了最佳品茶之时,但公孙释还是端起一饮而尽,在品尽满口的苦涩、和满腔的凉意后,还是开口说道:
“辛公公终于还是把这些年、对本相的不满都给说出来了,如此撕破脸皮、不给自己留余地,难道就不怕本相杀了你吗?”
听后,张煜苍白的脸上、生出不屑一笑,“我张煜二十几年前就该死了,平白在人世逗留了这么多年,也无非家仇未报,身负灵帝遗命未了。而如今这两样我都已完成,此生再无遗憾,能在临死之前、顺便为我北齐铲除你这奸相出份力,我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你找死!”
昆山一直在旁,将张煜对公孙释的不敬都看在眼里,现如今又一口一口“奸相”、骂着公孙释,极尽侮辱,嚣张至极,昆山护主心切、再难忍受,待张煜刚说完、就立即拔剑出鞘,剑锋冰冷、似毒蛇吐信,直冲张煜而去。
“住手!”
可就在剑锋快落在张煜脖子上时,一旁,忽然传来公孙释一言制止,凌厉快速、似捕蛇的铁钩一记,一下就叫停住昆山手中的剑,让昆山一时间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心里矛盾得很,更是不解。
“丞相,此人这些年一直在您背后捅刀子不说,如今还将您与西戎的事捅到长公主面前,害得您与长公主母子不和,现在还一再侮辱您,恕昆山直言,此人实在该杀!”
两人相隔不到几尺,公孙释自是将张煜嘴角、那抹若有若无却挑衅十足的笑意,看在了眼里,怎会不知张煜方才一再对自己恶言相向,就是为了激怒自己、杀死他,只可惜要让他失望了,自己现在改变主意了,又不想让他死了。
“他反正要死,不必急于一时。”公孙释心有打算,于是向昆山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昆山见状,无奈,只好听公孙释的吩咐退下,可就在他转过头来、准备收剑之时,握着长剑的手突然不受控制、被一股外力向前一拉,力气大得、连带着整个身子也跟着向前倾了几步。
而这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可等他站定身子、反应过来时,却见原本准备收起的长剑、竟然稳稳插进了张煜胸膛,而且剑身完全穿透了他整个左胸口,看样子,大罗神仙也难救回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不仅昆山被吓到,就连坐在一旁的公孙释也给惊到,连忙站起走至张煜面前,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昆山原本握着剑柄的手、一动不动悬在半空中,却空无一物,长剑出现在、离他手前方的几尺之外,也就是张煜身上,而且是张煜自己用双手握着剑柄处,自己亲手一剑、穿透了自己左胸口。
张煜抬头看了看、正对面被惊呆了的昆山,然后转头看向一旁的公孙释,突然笑道:“公孙丞相,我在地底下等着你!”
话落,人去,张煜“咚”的一声倒落在地,面直仰天,双手仍然死死握着、插在他胸膛上的长剑不放,却止不住鲜血渐渐从身下蔓延开来,硬是将周围一片金黄灿烂的银杏叶、染成似曼珠沙华的殷红,而那是黄泉路独有的颜色。
见张煜死了,昆山自知犯下大错,连忙跪下请罪,而公孙释却仿若没听见一般,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张煜、然后闭目不语,仰着头、冲着满空早秋的萧凉,长叹了一口气,诉尽无奈。
他虽恨张煜一再在他背后捅刀子,还将他与西戎勾结一事告诉了母亲,想杀他泄愤,但当怒气退去,尤其是想到不日怀王将要抵达京城,而之后,他面临的困境将会越发艰难、越发危险,
所以改变主意、想留着张煜,打算一旦东窗事发、就将他推出去当替罪羊,洗清自己,可没曾想张煜先一步看清了自己的意图,趁他不注意时就了结了自己,将他唯一一条后路彻底封死。
想到这里,公孙释就不禁头疼,然后睁开眼来,看见仍跪在地上不起的昆山,心知此事也不是他的错,怪不到他身上,于是挥了挥手、便让他出去了,自己则一人独留在院中。
看着地上早已死去的张煜,公孙释回想起、他临死之前那句诅咒,颇觉熟悉,不禁恍然记起当年他去天牢、处死孟谦真时,他临死之前、好像也对自己说过相似的话,却怎么想也想不起、这句话的前一句是什么,反倒想得他越发头疼,只好放弃。
如今的他,感觉就像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前已无路,后面追兵又日渐逼近,身处这一死局,你让他如何破!
此时一阵秋风拂院,眼前黄叶飘落,然后满心生寒,公孙释第一次感到悔不当初,只可惜时光不能倒流,一切也回不到最初时,
既然已经走至绝路,就得置之死地而后生,背水一战强行破局,将怀王彻底狙杀在京城之外,让他永远也回不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