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霖昏昏沉,如浮在半空中,手脚提不起半分力气,只觉得口干舌燥,无意识地喃喃念道:“水……”
守在床边一夜未眠的慧如一下子惊得站起来,一边去倒了水,一边高兴得对守在外头的王纲大喊:“姑娘醒了!快去唤陈院使。”
王纲也是满脸憔悴,听了此话喜得连答了一声,顾不得身子发软,匆忙跑去太医院唤陈衡言,又折去乾清宫通报皇帝。
沐霖迷迷糊糊进了些水,方缓过些精神来,微睁了眼,就见一脸喜色的慧如,她身旁还立个面生的小宫女。再打量四周陈设,竟不似原来住处,室内左设了填漆小竖柜,右边设紫檀边波罗炕桌一对,案上摆了宋代哥窑瓷盘、徽砚,紫檀座上亦铺了黄地红花毡,不仅明亮宽敞许多,器物用具等也十分精致。沐霖心下生疑,哑着嗓子问道:“这是哪儿,我为何在此?”
慧如知沐霖心急,忙安抚道:“姑娘且安心,这里是芝兰斋,昨日姑娘昏迷不醒,皇上便将您暂且安置于此,以便养伤。”
芝兰斋为玉琼宫正殿内室,太/祖时原是柳德妃住处,她以待罪之身如何住得这里?沐霖只记得昨日太后盛怒,怕连累了皇帝,忙问:“皇上呢?”
慧如会错了意,笑得狡黠,“昨日皇上不仅让太医院的院使大人为姑娘问诊,还亲自守了一夜,今早上朝方走,估摸着下了朝就会再来探望姑娘。”
沐霖还待再问,这时皇帝已得了消息匆忙赶来,沐霖见此,挣扎着欲要起身行礼,才动了身子就痛得吸了一口冷气,皇帝急忙上前轻按住她的身子,柔声道:“你身上有伤,勿得多礼。”又对王纲吩咐道:“快叫陈衡言进来探脉。”
王纲躬身领命,慧如放下帐上的纱幔后,不过片刻,已侯在殿外的陈衡言背着药箱进来,对皇帝请安后方坐于床前的绣墩上,隔着纱幔与沐霖把脉。探完脉,陈衡言站起身来,对皇帝禀道:“沐姑娘伤势严重,这几日见不得风,但好在如今高热已退,脉浮而表病里和,只须静养,便无大碍。”
皇帝这才放宽心,令陈衡言下去开方子,待人走后,慧如又用钩带挽起纱幔,皇帝坐于床边,对沐霖歉意道:“此事怪朕害了你,这几日你先安心养伤,等风头过了,朕再寻法子送你出宫。”
忆起在养心殿时,皇帝为保她竟是豁出去了,此等情意,她又如何还得起,沐霖涩然道: “皇上对奴婢天高地厚,只怪奴婢福薄,承受不起,至于日后去处,则全凭皇上作主。”
皇帝会错了意,以为沐霖愿意留下,喜出望外,拉起她的手,急问道:“这么说,你愿意留在宫里了?”
沐霖愣了片刻,白着脸,犹豫了半响,咬唇回道:“若蒙皇上不弃,奴婢愿意伺候您,只是……”
见沐霖松了口,皇帝一时欣喜若狂,不及多想,急问:“只是什么,你只管说来,朕一定办到!”
却见沐霖忽得跪在床上,额头上冒着虚汗,身子发颤,却仍跪得笔直,皇帝惊得站起身来,连问道:“你这是做甚么?”沐霖还在病中,本就虚弱无力,嗓子带着嘶哑,语气却十分坚定,“若留于宫中,奴婢只愿做个使唤丫头,至于其他,再无福消受。”
皇帝领悟了其中真意,愣在了当场,怔怔地看着沐霖不说话,脸色却越来越沉,只觉得比先前直接拒绝还要来得羞辱,她死死盯着沐霖咬牙道:“朕身边从不缺奴才!”
沐霖心里惟有苦笑,却不再说话,皇帝的脸色越发得难看,见她身子发虚,白色的单衣上又透着丝丝血迹,心里又气又是心疼,冷着脸对伺候在一旁的慧如道:“好好伺候沐姑娘,朕过几日再来。”
皇帝拂袖而去,本还盼着沐霖回心转意的王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跺着脚苦劝道:“姑娘这是犯得什么倔!如今选期已过,该走的已走,该留下来的也已册封,姑娘虽冤屈得申,可名份未定,若真脱不了身,惟有靠皇上方能在宫中无恙。”
慧如一边服侍沐霖安歇下去,一边也劝道:“王公公说得有理,如今姑娘移到芝兰斋住,到底名分不正,一旦没了皇上宠爱,以后在宫里的日子就难熬了。”
沐霖却又如腾云驾雾,脑子嗡嗡作响,二人说些什么也听不分明,再次昏迷过去。王纲吓得不敢多说,忙去厨房催药,又令人备些膳食。待人稍醒来时,慧如勉强将药喂下去,只是饭菜却一口未进。而皇帝自恼怒离后,果一连几日不来玉琼宫,惟有陈衡言每日照常请脉,沐霖的吃穿用度也按妃位开支,不曾有变,这才使得王纲慧如稍放些心。
休养几日后,沐霖身上的伤势逐渐好转,可因胃口一直不曾好,身子仍旧虚弱得厉害。这几日,又恰逢变天,下起了小雪,使得病情反复,咳嗽不止。这一日,才缓过些精神来,沐霖便强自起身,打发慧如找些书来看。玉琼宫正堂之西设了书房,佛堂等,因此处久未住人,所藏之书左右不出《列女传》《女训》,再就是些通行本的千家诗,佛经之类,书目单调,也无善本。沐霖先读了几页《列女传》,味同嚼蜡,此书早在儿时便能倒背如流,如今再看也无意趣,只能作罢。
卧病多日,沐霖只觉憋闷得慌,若想四处走走也无去处,放下书,推开红漆木窗,只见院落里竟躺着一只啼叫不止的幼雁,腿上受了伤,成了落群孤雁。沐霖怔怔地出了会儿神,目光添了几分忧伤,不知不觉走到院子里,将幼雁抱入怀中,正要往回走,却听得慧如大惊道:“这几日寒气重,陈大人吩咐过了,姑娘见不得风,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