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后差人跟上书房的师傅打了招呼,吴王下了课便欢欢喜喜地直奔慈庆宫,跨入殿门,就见傅周二依寻常礼分坐在炕上品茗,偶尔说些家常话,他忙跪下道:“儿臣给母后、母亲请安。”
半大的孩子,却十分守规懂礼,宫里常传言傅后宠爱吴王,而苛待皇帝,实则不然。傅后本性子严厉,对吴王的教导虽不及皇帝,却也十分严苛,平日里忙于国事,吴王要见上她一面都难。
傅后不咸不淡地叫了起,吴王起身后也不敢乱动,周后见状,放下手里的紫檀念珠,笑着伸手对吴王唤道:“有些日子没见了,到跟前儿来,让我看看长高了没。”
吴王这才恢复些活泼本性,笑嘻嘻地走都周后身前,比划着身高,高兴道:“儿子再长两年,就能赶上母后了。”
许是方才赶着跑来,吴王额头上冒着细细密密的汗,周后拿了帕子替他擦了擦,笑道:“可不是,等你长这么高了,母后也就真老了。”
吴王撅着小嘴道: “才不会,在儿子眼里您永远年轻。”
周后笑意不减,也惟有在孩子面前,才能看到她脸上有几分笑容,傅后愣了片刻,又怕吴王缠累了她,便冷着脸问道:“今日师傅们教的功课都记住了吗?”
吴王如霜打的茄子,“儿臣昨晚温习过,都记住了。”
傅后又问:“早上给你皇兄请过安没?”
吴王吞吞吐吐,过了一阵,才小声道:“今日起晚了,赶着去上书房,便没来得及请安。”
傅后脸色一沉,训道:“长兄如父,岂可因贪睡而失了礼节,哪个奴才伺候的,竟由着性子胡来。”
西四所伺候吴王的太监小橙子吓得脸色一白,忙跪地求饶,吴王也急着跪下请罪,可傅后不为所动,道:“小橙子玩忽职守,杖责三十,吴王回去罚抄《孝经》一百遍。”
吴王面如土色,还未及周后求情,傅后便令人将他带走,厨房里正将饭菜备好了,吴王爱吃的桂花糕也端了上来,好好的一顿饭闹成这样,周后不免叹道:“他还是孩子,许多事情还不懂,你何必如此严厉,皇帝倒罢了,吴王不必过分苛求。”
傅后面色沉毅,似是无动于衷,过了半响,却道:“生于帝王家,他们便与常人不同。我如今不约束他,使其恪守本分,将来他要有不臣之举又如何是好。再者皇帝本就记恨吴王,若他还不检点,待我不在了,谁护得了他?唯使皇帝对他无猜忌之心才行,我不想看到有那么一天,他们两兄弟反目成仇……”
想来历朝历代,兄弟自相残杀不再少数,本朝天武年间的夺嫡之争其惨烈之程度至今还令人心有余悸。怀德太子、齐王、魏王一脉几乎绝嗣,余下的燕王、辽王、肃王到现在还不死心,闹着夺位。傅后的良苦用心周后岂能不知,遂终究只是叹气,不曾真正怪罪于她。
时晴在前厅里布好了菜,便进来恭请两太后用膳,二人起身穿过雕花拱门,桌上摆了几道简便的素菜,又另加了些荤菜、汤类、小点心,却都是傅后和吴王平日爱吃的。菜肴与养心殿比起来,自然是简单了许多,但贵在用心,样样精致。
傅后坐下,看了这些菜色,心情略为好转,周后却对一旁的侍女吩咐道:“挑几样小菜和小点心,送到西四所去,就说是慈圣太后遣人送来的。”
傅后心情更佳,笑道:“你倒想得周全,帮我充作好人。”
周后淡淡道:“即使我不说,你也忘不了,整日摆着脸,孩子们都怕你。”
傅后理亏不语,才执了银箸用膳,就见历来稳重的景萱面色慌张的走进来,附在她身旁耳语了几句,傅后脸色阴沉,啪地一声放下筷子,惊得周后抬头看了看她。傅后强压住怒火,站起身来,歉意地对周后道:“朝里出了事,我得赶过去,这顿饭先欠着,下次由我做东。”
周后自不在乎一顿饭,只担心出了什么大事,又忧心着傅后忙了一天都未曾进食,怕身体吃不消,便好意道:“忙完后记得吃些东西。”
傅后点头应下,匆忙离去,才出了殿门,就被外头的寒气冻了个激灵,今年的冬日好似比往年来得更早。傅后看了看阴沉沉的天儿,目光更沉了几分,对景萱道:“罪己召是谁拟的,下了内阁六部吗?”
“是皇上亲自写的,还未曾下发,只召了郑王、于阁老、傅将军几位元老大臣商议,如今都侯在养心殿等着您。”
一到养心殿,就见皇帝跪在正殿中,三位大臣亦跟着跪在后头,苦苦劝谏。李德成高声唱道:“皇太后驾到。”
几位大臣忙齐齐伏地拜道:“臣等叩见太后。”
傅后登上御阶,坐于宝座上,着人搬来几个绣墩,对郑王几位道:“你们几个年纪都不轻了,快起来。”
几人看了一眼仍旧跪着的皇帝,面面相觑,无一人敢起来,傅后却语气凉薄道:“皇帝是来请罪的,你们也是来请罪的?”
郑王三人心下一跳,哪敢为了皇帝开罪傅后,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来,却还是不敢坐下。傅后也不再多说什么,对皇帝问道:“皇帝倒是说说,无缘无故下什么罪己召?”
皇帝拜道:“儿臣有罪,为循私情,有悖祖制,特向母后请罪。”
郑王还在云里雾里,于孟阳与傅友德历来与内廷交通密切,对此略知一二,二人均是一愣。傅后冷笑一声,“循的什么私情,违了哪条祖制?”
“按祖宗留下的规矩,选妃之前,皇帝不得私自召幸秀女,儿臣却耐不性子,于昨夜暗访玉琼宫,私见秀女沐氏,至使沐氏含冤,以私会外人之罪遭宫正司收监。儿臣此举违反了宫规,有亏圣德,请母后降罪。”
皇帝顿了顿,又拜道:“今日正好当着几位老臣的面,即下罪己召,也望母后还沐氏一个清白。”
诸人神色各异,皇帝竟为了个女人下罪己召,郑王诧异不已,傅友德惊怒交加,惟有于孟阳稍淡定些。傅后眉宇间亦有隐怒,可当着郑王等人的面不好发作,只能强压怒气,道:“此事我亦有所耳闻,只怕皇帝救人心切,自担了罪名。凡定案须讲究个证据,仅凭一面之词,也难洗脱沐氏之罪。”
傅衣翎才入宫,皇帝就私会其他女人,傅友德羞怒不已,正欲发作,郑王却抢先一步问道:“既然已着宫正司查明情况,不知如今进展如何?”
李德成回道:“禀王爷,据宫正司的赵英秀说,此女极为嘴硬,死活不愿说那男子姓名。”
郑王本欲为皇帝开脱,将罪过全推于沐霖身上,此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傅友德见状,再忍不住,禀道:“既然如此,何不将沐氏召来,在这金銮殿上,当面查个明白!”
皇帝怕牵扯沐霖,大怒道:“朕金口玉言,岂能有假!”
傅友德头一次见皇帝发怒,一时怔住了,待稳了稳心神,才道:“并非臣不信皇上所言,只是事关圣誉,臣不得不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