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关酸风射眸子……
现在我独自一人走在藏北千里荒原上,已经进入冬季,高原上的土地也如我的手一样裂开了一条条伤痕,四顾之处,没有任何植物和人家,而我已经断粮三日了。再过二天就到我能忍耐的极艰,如果还不能找到食物,我就会死在这片可怕的高原上。
心里的情绪似乎不只是凄怆,当死亡真地一步一步临近时,却有一种长长吁了一口气般的感觉。事实上,我并不想死,绝对不想,但如此死亡一定要选择我,我也没有办法。那样也好,便宛如谢下重负一般。
天边的黑色云团是一个可怕的信号,在高原上,这样的黑云通常是一场可怕的暴风雪的预告。如果这是一个夏季,如果你正走在山边,看见这样的云团,你就要做好遇到泥石流的准备,而现在是在冬季,也同样可怕。
我第N次向四周眺望,希望能找到一些牧人帐篷的影子,但同样,我又第N次的失望。四周没有一个人影,连一棵树的影子,草的影子都不见。如果此时有一棵小草,我也可以用来充饥,但什么都没有。
我已经觉得疲惫不堪,每一步迈出去都无比艰难,但我背上背包中的东西却仍然不能扔掉。在高原上,如果遇到了暴风雪,没有帐篷和睡袋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黑云迅速地向我压来,感觉上那是一大片实质存在的东西,辅天盖地而来,人在她的面前显得何其渺小。
天地之间的距离忽然就变得更加近了,风呼啸着从耳边掠过,扑在人脸上有如刀子一般尖利。
终于第一片雪花飘飘摇摇地从天上落下,雪片如鹅毛般大,六瓣的花朵清晰可见。虽然寒冷,我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雪落在手上,一忽便开始溶化,有如天空的眼泪。各种雪片的花瓣形状不同,变幻莫测,但却百变不离其宗,还是六瓣的。
我迅速停止悲伤情绪,解下背包,取出帐篷,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天地已经被雪片所模糊,一眼望去,迷迷蒙蒙全是雪意。
支好帐篷的时候,雪已经开始积到脚后跟,这样的天气只有在藏北的高原中才能见到。我钻到帐篷中,等待雪停,但根据我的经验,这样的风雪,通常会延续到明天天明。
寂寞悄悄降临,虽然这二个月来一直是寂寞的,但当行走的时候,至少会暂时忘记寂寞,可是,现在却是无所事事,只能在帐篷中默默等待,周围万籁俱寂,只有风声,和雪花飘落的声音。也许我该学会在没人的时候对着自己说话,但从小的训练让我不能如此,这样的行为所产生的哀怜情绪会削弱一个人的能力,在这样生死的关头,我必须忍耐,克服一切可能导致我生命死亡的行为。
就这样沉默地坐着,寒冷越来越重,暮色开始降临,风声也越来越响,也许我应该早早地睡觉。但就在此时,呼啸的风里,我听见了什么声音,十分轻微的声音。这声音使我不由地兴奋,但我怀疑是否听错,再仔细听,不错,有声音传来,如果不是经过这样严格的训练,是不可能从这样的风声中听到声音的。但我确定,那是人的脚步声,有一个人,正在从我刚刚走过的道路向这边走来,向我的帐篷走来。
如果那是牧人,也许他会有食物。
我立刻掀起了帐篷的帘子。白雪茫茫扑面而来,我几乎无法挣开眼睛,一个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正挣扎着一步步向我的帐篷走来。
雪已深及小腿肚子,他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身后是长长的足印。终于走到我的面前,他的脸也重重包裹,只露出一双眼睛,我看着那双眼睛,沉默不语,心中已经有所觉悟。那人也沉默看我,然后他便解下脸上宽大的围巾,果然是他。
我转身走回帐篷,他跟在我的身后,在帐篷中,我俩沉默相对,终于相视一笑。
“你知道吗?为了找你,我几乎走遍了整个西藏。”
多么情意深重的话啊!可惜我却无动于衷。
在拉萨时总算访得你向西北而来,我连准备行装的时间都没有,便立刻追踪过来,如果不是刚巧遇到你,我一定会死在这场暴风雪中。
“就算遇到我,我们还是多半会死在这场暴风雪中。”我打量着他一目了然的行装。“我相信你同我一样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果腹了。”
他微笑,不错,我已经饿了四天了。
“所以最终我们都会饿死。”
能和你死在一起,也不算枉渡一生。
“可是我不想死,如果有一线生机我就要活下去,所以在最后的关头,我会想办法杀死你,喝你的血,吃你的肉。”我咬牙切齿地说,觉得无比快意。
他对我微笑,故意作出要呕吐的样子,“人的肉你也能吃吗?你真狠。”
我不再说话,帐篷中再次沉默,外面的天色迅速地黑下去,帐篷里也开始变得黑暗,对方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一种暧昧的气氛悄悄滋长,也许是因为黑暗会使人软弱吧。
我展开睡袋,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他却在这个时候说了一句废话,“我是不是应该和你挤在一个睡袋中?”
我翻了翻眼睛,用沉默来回答他。黑暗中他明亮的双眸如黑夜中的第一颗星辰。风声呼啸,他沉默地凝视我,目光温柔如凝视初夜的情人。
但我仍是沉沉地睡去,危机如野兽一般伺伏,仿佛身处狼群,周围是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如饥似渴地盯着我,跃跃欲试,欲一口咬断我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