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道士的小院,斯坦因已经不在了。王道士如常地抽着他的旱烟,李超凡则担忧地站在门前东张西望。
他看见我回来,立刻迎了上来,“紫陌,你去哪里了?”
我微笑,挽起他的手臂,“我们结婚吧!”
他一怔,狐疑地看着我,“什么?”
我故意撅起嘴,“你不想和我结婚吗?你是不是还是那么花心,想回到上海就抛弃我,再去找什么女明星?”
他眨眨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的心思?”
我佯怒,转过身不去理他。
他从身后抱住我,“你真地想结婚吗?”
我点头。
他转过我的身子,让我面对着他,深深地注视着我的双眸,“你知不知道我等你成为我的妻子,已经等了一千年了。”
我心里一酸,他不曾忘记。就算过去了千年的时候,我们在命运中轮转,他也不曾忘记。
可是,我却忘记了。
梦中看见的情形,到底只是一场梦,一个人不能为了前世而活,在这一世,同样有许多恩怨情仇。
他拉着我的手跑回小院,大声叫道:“王道士,我们要结婚了。”
王道士的嘴张成了“O”形,连最里面腐烂的槽牙都清晰可见。
“给我们准备一些东西,我们要在这里办喜事。”李超凡不由分说地拿出一叠钞票塞在王道士的手中。
王道士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去办。”他此时才想到恭喜我们,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
我一直依偎在他的怀中,听着他熟悉的心跳声,我很快就要成为他的新娘。
偏远的西域,一时之间只能筹措到最简单的用具。王道士不知从哪里找到一块脏兮兮的红盖头,又找来一对喜烛,剪了两个丑陋的红双喜字,贴在窗上。然后又找来两坛酒,并请了一些村民来观礼。
如果此时我们在上海,我们的婚礼一定会轰动整个上海滩,但现在我们却在敦煌。人们喜笑颜开,每个人都是喜欢喜事的。他们并不知我们的来历,只知道即将结婚的两个人是来自外地的旅客。
在这个地方,没有人会关心我们的出处,也不会在意我们将归于何方,世俗的一切都已经离我们而去。
我被两个年长的妇女扶着,头上盖着有股怪味的红盖头,我们都不介意,只要我能够成为他的新娘,没有什么值得介怀。
主持人王道士被旱烟薰得暗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一拜天地!”
喜娘扶着我拜了下去。
“二拜乡亲!”没有了高堂,他便随口改成乡亲。
耳边传来乡人的哄笑声,我又拜了下去。
“夫妻对拜!”
喜娘扶着我转了下方向,使我与他相对,我正要拜下去,一个声音忽然幽幽地插进来,“她不能与他结婚,她是我的妻子。”
众人错愕,鸦雀无声。这样的情节亦是老生常谈,每个童话故事中,男主角与女主角的婚姻都不会那么顺利地完成。
李宁明,他消失了几日,又在关键的时候出现了。
喜娘按着我的手,否则我一定已经掀开了盖头。据说未进洞房前就掀开盖头是很不吉利的。
我听见李超凡的声音,“她是我的妻子,你休想再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李宁明冷笑,“如果你能阻止我。”
身边的喜娘惊呼了一声,我便腾云驾雾般地飞了起来。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来了。我只是想在杀死他以前成为他的妻子,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他抱着我疾奔,身后传来乡人们七嘴八舌的叫声:“他是妖怪吗?怎么能够跑得那么快。”
红盖头从我的头上落了下来,身后的众人皆不见身影,我抬头看着他:“你到底想怎样?”
他耸耸肩,学着现代人的腔调,“我就是不想让他如愿。”
我咬牙,“你和他有什么怨仇,为何不想让他如愿?”
他笑笑,放下我,“有一些事情,如果能够忘记,也许会更加幸福。”
此时我们处身在距莫高窟有几十里地的敦煌镇上,他很能奔跑,不过是转眼功夫,就已经跑到了几十里外。
他似已经学会如何在现代生活,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许多钞票。
他到镇上最大的旅店里投宿,谎称我们两人是夫妻,只要了一个单间。我很想抗议,但他却紧紧地捏着我的手腕,我不知这是什么功夫,被他一捏,我便身不由己地跟着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进了那间房间,他终于松开我的手,吩咐店家送来一些食物。“不要妄想逃走,你们只是一些普通的人,我却不同,我耳聪目明,最微弱的声音也休想逃过我的耳朵。”
说完之后,他便闭目养神。
我忿恨,无计可施,只得大吃特吃。这个时候,除了吃东西以外,确也别无他法。
他感觉到饿了,就会点了我的穴道,从窗口溜出去,再满身血腥气的回来,想必是去找牛羊吸血去了。
过不多久,镇上传出有妖做祟的消息。
我在旅店的大堂中听到人们的议论,据说这个妖深更半夜出现,专吸活牛活羊活鸡的血。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视若不见,苍白的脸色与鲜红的嘴唇形成邪恶的对比。吸血的生物大概就是这种妖异的嘴脸吧?
此时有老者插言,“你们都不晓得,这怪一定是千年的老妖。”
议论纷纷的众人暂时停下话题,竖起耳朵,“老丈怎么会知道?”
老者捻着自己花白的长须,因为众人的注视而略感得意。“我小时候听山上的道士说过,千年以前,流传着这样的一个故事。据说在东方的山上住着吸血蝙蝠的妖孽,这妖孽可以起死回生,道法高明的人与他们签定盟约,将死者的灵魂卖给他们,从而换得已死之人的重生。”
人们的兴致被提了起来,连李宁明的兴致也被提了起来,这似乎就是在说他。
“重生后会怎么样?”有人问。
老者继续捻着胡须,“重生后的人,灵魂之中寄宿着吸血蝙蝠的妖灵,他虽然相貌还是和生前一样,但却已经不再是人。他不吃食物,吸血为生。而且力大无穷,眼睛变得无比明亮,耳朵变得无比敏锐,甚至可以在天上飞翔。”
人们啧啧赞叹:“真有这样的事情吗?难道我们镇上来了这个妖孽?”
老者长长地叹了口气,仍然是胡弄玄虚的模样,“据我这几天的判断,我们镇上一定是来了被吸血蝙蝠妖灵附体的人。那些死去的牲畜都是被他饥饿的时候吸光了血。”
人们惊惶起来,“那可怎么办?”
老者喝了口茶,忧心忡忡地叹气:“找有道高人来捉妖吧!如果妖怪不死,镇上的家畜都会被他杀光。等牲畜死光后,他就会吸人的血。”
众人打了个冷战,一起缩了缩脖子,仿佛那个可怕的恶魔正伸出尖利的牙齿,准备插入他们颈上的血管。
几个中年人拍案而起,“老丈说得对,我们应该去找有道高人来捉这只妖怪。”
我双眉微扬,挑衅地看着李宁明。李宁明的唇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我忽然发现他们兄弟两人在这个方面很象,总是时不时就会嘲弄地笑一笑。
“真是异想天开。”他低声说。
我冷笑,“不要太自信,人们的力量是无穷的。”
虽然这样说,我的心底一样是认为他们在异想天开。那些江湖神棍武功尚不及我,怎么能够捉得住李宁明?
次日,窗外的长街上传来熙熙攘攘的吵闹声。我探头向外张望,只见一大群人簇拥着王道士走了过来。
我苦笑,所谓之有道高人,原来就是王道士。
连李宁明都哑然失笑,“凭他能奈我何?”
这一次我连辩驳的兴趣都失去了。只见王道士走走停停,口中念念有辞,忽然在旅店门前停了下来,从腰里抽出一柄桃树剑,比比划划,指着旅店门里道:“那个妖孽就在这里。”
旅店的老板本是站在门口笑嘻嘻地看热闹,见王道士忽然说妖孽在自己店中,大吃一惊,满脸不高兴地道:“王道士,你可不要信口雌黄,我这店里都是规规矩矩的客人,哪里会有什么妖孽?”
王道士神秘地笑笑,“你肉眼凡胎,就算有妖孽也不会知道,不如将贵店的客人都请出来,让我用符过一过他们,是不是妖孽一看就知道了。”
旅店老板当然不愿意答应,“王道士你说什么笑话,我们做生意的,怎么敢得罪客人?你叫我把客人都请出来,我以后还怎么开店?千佛洞的香油钱我从来没有少过,你就给我几分薄面,不要在这里捣乱了。”
王道士摇头,“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是受乡里所托来捉妖降魔,妖在哪里,也不是我说了算。你只管问问乡亲,到底要不要查你店里的客人。”
后面跟着的一大群人立刻七嘴八舌道:“就你店里有外来人,这几天镇上死了那么多牲口,那妖孽多半在你的店中。是正常的客人,就让王道士看一看,难道还能把好人看成妖孽不成?”
旅店老板抹了抹额上的冷汗,“众乡亲说得什么话?客人们都是我的衣食父母,若他们不愿出来,我又怎好相强?请众乡亲还是到别处去找吧!”
众人不依不饶,“若你不让店里的客人出来检验,我们便不走了。那妖孽将牲口都吃尽,下面就会吃我们。你不想活,我们还想活呢!”
一群人在旅店的门前坐了下来,意思显而易见:我们这么一大群人在这里,你也休想做生意。
老板无奈,只得回到店内,一间间地叩客房的门,说明原委。那些客人有好说话的,便顺顺当当地出来了,有些不好说话的,破口大骂,老板又是鞠躬又是陪不是,费尽唇舌,总算把客人们都请了出去。
我斜睨着他,挑衅地问:“你敢出去见王道士吗?”
他双眉微扬,“有何不敢?难道我还怕了他不成吗?”
他拉着我的手向门外走去,大概是怕我在混乱之中逃走。
此时许多客人都站在旅店门前,王道士一手持剑一手持符,念念叨叨,左挥一下,右挥一下,众客人只当是笑话,倒也不甚反感。
我与李宁明走出旅店,王道士向我们扫了一眼,对着我做了一个眼色。我一怔,他是什么意思?
便在此时,他身后的那群人忽然闪开一条道路,一辆燃着火的大车不知从何处冲了过来。大车直向着李宁明与我冲来,李宁明一愕,下意识地将我推开。
他的手才一离开我的手腕,一个人飞身到我身边,拉着我转身就跑。
他才跑出人群,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便停在我们身边,他几乎是把我塞入车内,紧跟着自己也上了车,汽车呼啸而去,向着镇外疾驶。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我回头张望,只见那群人都趴倒在地,原来那辆大车里是装了炸药的。
我忍不住猜测,李宁明会否被炸死呢?
我转头望他,“那些人是你的帮众?”
他点头,“否则怎么会用那么危险的办法?”
我苦笑,王道士呢?现在连他都对我有救命之恩了。
他似看出了我的心思,闲闲地说:“王道士一直认为你是西夏王妃转世,对于冒险救你的事情一点都没有推辞。”
我默然不语,我又欠他一次情。
他时不时地望向身后,始终惴惴不安,“希望他不会再追我们。”
我撇嘴:“也许他已经被炸死了。”
他摇头:“在这里找不到烈性炸药,我只希望他能够受些伤,追不上我们便好。”
但世上之事又岂能如此如愿,他的话才说完,前面的路上便蓦然现出一个身着黑袍的影子。
司机咬了咬牙,用全力踩在油门上向着那个人影冲过去,他大概是想利用汽车的冲击力将李宁明撞倒,进而再从他的身上碾过去。
但,李宁明伸出一只手,汽车开到他的面前时,那只手便推在汽车上。只听得“喀喀”一阵巨响,汽车剧烈地颠簸了几下,被他生生地拦了下来。
司机脸色苍白,坐在驾驶座上一动不动,他一定是被这个怪物吓坏了。
李超凡叹了口气,推开车门,走下车来。我也跟着他一起下车,只见车头上现出一个凹进去的手印。
我看看手印,再看看若无其事的李宁明,真地没有办法击败他吗?
这大概也是李超凡心里想着的事情,他道:“难道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李宁明双眉微轩,“你那么喜欢这个女人?”
李超凡看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揶揄的光,“有时觉得并不那么喜欢她,但除了她又不想娶别人为妻。”
我横了他一眼,这算什么回答。
李宁明笑笑,若有所思地说:“喜欢便是喜欢,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不敢说出口。”
李超凡便也回敬了他一句:“那你呢?你一直不愿放过我们,又是为什么?难道你也喜欢她?”
李宁明笑笑,“我喜欢她又有何不可?她本来就是我的妻子。”
李超凡冷笑,“她是你的妻子?她早就是我的女人了,就算你强行把我们拆开,她也仍然是我的妻子,什么都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