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超凡脸色铁青，闭上双眼，我怔怔地坐在他的身边，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看着他死去吗？

李宁明走过来看了看他，下结论般地说：“他死定了！”然后他便转身向莫高窟行去。

我用力抹了抹眼睛，虽然没有泪水，但在这种时候，就算是无泪，也忍不住会抹一下眼睛。

我想起手提袋中的解药，那药不知是真是假。我拿出药，有些迟疑不安，我的使命就是杀死他，他马上就要死了，可是我却又想救他。

我咬了咬牙，救就救吧，顶多救醒了再杀他。但连我自己都知道我在自欺欺人。

药无法放入他的口中，我便做了一个老生常谈的英雄美人式动作。我将药放入自己的口里，嚼碎后再喂入他的口中。这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他却温驯地张开了嘴，如同一个吃奶的孩子一般吸吮着我的嘴唇。

我的心又变得柔软，我该怎样才能硬起心肠来对他呢？

他吃了药，仍然昏迷不醒。沙漠的夜晚风寒如刀，我勉力背起他，蹒跚前行。不远之处，一灯如豆，那是看窟人的住处。

我听说莫高窟由一个姓王的道士看管，著名的藏经洞也是由他发现的。

这也正是我来到李超凡身边的原因，妈妈对我说，他是一个帮助洋人的汉奸，为了使国宝不至流失，我必须杀死他。

但我终究不忍。

我敲响了看经人的房门，里面传来老年人不耐的声音：“谁啊？这么晚了……”

我大声哀求：“请开开门吧！我的朋友生了重病，我怕他无法承受沙漠中的严寒。”

老年人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慢腾腾地打开了房门。灯光照射在我的脸上，一个干瘪瘦小的道士便站在我的面前。

他蓦然看见我的脸，大吃了一惊。

“你……”他指出颤抖的手指着我的面颊，“你……是人还是鬼？”

我苦笑，我长得象个鬼吗？我简单地让他看我身后的影子，“有影子的就是人。”

他松了口气，这个方法简单而实用。他闪身让我们进门，却仍然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小姐吃过东西吗？”

我摇头。

他连忙从炉灶上拿来两个面饼，脸上带着卑微的笑：“请用吧！”

我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几乎将牙齿甭落。我只得放下，笑道：“我不饿，能否给我些水喝？”

他连忙拿来水，殷勤的样子让人生疑。

我几乎是一口气饮尽一壶水，又毫不避嫌的用口对口方法喂李超凡喝了一些水。他似乎好了许多，呼吸也比刚才粗重了些。

王道士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如同我脸上正在开出一朵花。

我终于忍不住，“你看什么？”

王道士吃了一惊，目光却仍然在我的脸上停驻不去，“小姐长得真象一副壁画。”

“壁画？”

王道士点头，“就是藏经洞里的飞天壁画，藏经洞在那副画后面。”

我笑笑，现在听见这种事，我一点都不会觉得惊奇。我说：“可能我的前世是西夏人吧！”

我是真地被打败了，我现在完全相信我的前世真是一个西夏人！我望向床上的他，前世的他杀死了我，这一世，是否应该由我杀他呢？

据说世间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或者我又一次降临的命运就是为了报前世之仇。

次日，李超凡终于从沉沉的睡梦中醒了过来。他醒来后一口气喝了三壶水，想必是渴坏了。他并不曾问我如何救活他，只是微笑道：“你终究还是不忍。”

我冷笑：“这一次虽然没有杀你，并不等于以后都不会杀你。”

他眨眨眼睛，笑问：“你真地舍得杀我吗？”

我板着脸，“你是何时知道我是刺客的？”

他笑道：“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我皱眉：“我的脸上写着杀手两个字吗？”

“你的眼中有杀气，”他道，“我在江湖中多年，一个人眼里是否有杀气，一看便知。”

我有深切地被愚弄的感觉，他知道我是杀手，他仍然接近我，还得到了我的童贞。我咬牙切齿地看他，“你就知道我一定杀不了你吗？”

他摇头，温柔地看我，“我知道只要你想，就一定能杀死我。我只是想要赌一赌。”

我冷笑，“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如果你输了，你就会死。”

他玩世不恭的恶劣本质又一次表现无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我起身离开房间，懒得看他自我陶醉的嘴脸。王道士在门外的砖坯上磕着他的旱烟袋，一个西洋人站在他的面前。

我心里一动，是那个传说中的斯坦因，他终于出现了。

西洋人不懂得中文，由一个长相丑陋的师爷做翻译。我出现的时候，他们正在大谈唐代的著名法师玄奘。

“我去过许多国家，从25岁起就开始在印度等地考古。我知道许多著名的古代伟人，但没有一个能象玄奘法师一样让我着迷。”翻译说。

王道士抽了口旱烟，“你也知道玄奘法师？那可是一位伟人。你知道西游记吗？”

“我当然知道，多伟大的小说啊！”翻译的脸上惟妙惟肖地现出洋人夸张的神情。

王道士“呵呵”地笑了，“你说你知道西游记，你给我说说看西游记到底写了些什么。”

“西游记是写一只猴子，一只猪和一条鱼保护玄奘法师取经的故事。”洋人悄悄地抹了下额上的汗珠，想必他对西游记的了解也仅此而已。

幸而王道士不再追问更加细节的东西，他又磕了磕旱烟袋，“你大老远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到底想要干什么？”

西洋人的脸上现出虔诚的光芒，“我听说您发现了举世无双的宝物，我只是想见识一下那些宝物。”洋人举手发誓，“我只是看一看，我保证看完了以后会原物奉还。”

王道士摇了摇头，很有民族觉悟，“宝物是政府的，政府没说能给洋人看。”

西洋人连忙道：“但政府也没说不能给洋人看。”

王道士抽了口旱烟，想要尽快结束对话：“反正不能给外人看。”

他拿着旱烟袋向我点头致敬，走回屋内。

西洋人不甘心地站在院中，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似乎想要从我的身上找个缺口。我不等他开口就笑咪咪地说：“我最恨洋人。”

他脸上现出尴尬的神情，虽然翻译并没有解释这句话，但他却也听懂了。他拿下头上的帽子向我行了一礼，便转身而去。

我觉得妈妈真是莫名其妙，既然这个洋人想要偷窃国宝，直接杀了他不就是了，为什么还要那么曲折，杀李超凡呢？

妈妈说李超凡是与这个洋人相勾结的，他也确实是在听说这个洋人来到敦煌以后才起程西来。但直到现在，我都没有看出李超凡与这个洋人之间到底有什么瓜葛。

斯坦因并不轻易罢休，以后的数日，他每天都带着翻译与王道士详谈。他不再提起借阅宝物的事情，而是大谈特谈玄奘法师。

我想他一定是回去恶补过了，将《大唐西域记》中的内容都倒背如流。王道士逐渐与他投契，他虽然身为道士，却疯狂地崇拜着玄奘法师。

李超凡开始痊愈，他总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洋人，却并不加入他们的谈话。洋人与他之间似乎全不相识，每次见面，唯点头示意而已。

我越来越感觉到李超凡与斯坦因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或者是他们都太过老奸巨滑，明明相识，还要装成不认识的样子。

我并不完全相信李超凡，也许我已经爱上了他，但我却清楚地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何况，如果我不杀他，我该如何面对妈妈？

杀手集团对于叛徒的惩罚是极端严厉和残酷的，虽然我并没有真地见到有谁承受了这种惩罚，但妈妈在我们加入杀手集团时就已经宣布过处罚条例。

背叛者，并不需要死，如果你有能力死的话，你可以尽快去死，否则你就会感受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美妙滋味。

数日后，千佛洞举行一年一度的庙会。远近的佛徒们皆齐集于此，香火忽然鼎盛。

庙会上照惯例有来自四方的艺人表演节目，这种表演是极粗糙的，有些不过是当地的农民插科打诨的玩笑。

忽然一声锣响，四个人牵一匹白马走了过来。

为首的一个身着灰色僧衣，外披袈裟，头上戴着僧帽，手中托着钵，活脱脱是个唐僧的样子。唯一与唐僧不同的，他是一个洋人。斯坦因，他果然是用尽心思。

他身后扮演猴子的便是那个本来就长得很象猴子的翻译。再过去，是不知从何处雇来的两个杂耍艺人扮演的朱八戒和沙和尚。他们很下本钱，真地找来了一匹温驯的白马。

人们都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们，议论纷纷，“真新奇，一个外国来的和尚。”

忽有一个打扮妖艳的女子仗剑前来，与猴子大打出手。

他们上演的是传统戏码三打白骨精。虽然猴子打得手忙脚乱，完全没有一丝功底，却仍然赢得阵阵彩声。人们无非就是要看个热闹。

王道士暗自点头，他是越来越欣赏这个洋人了。

庙会一共三日，每日从早到晚，斯坦因也足足表演了三日。三日后，他再次出现在王道士面前时，王道士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观。

两人在院中谈了一会儿对玄奘法师的看法，斯坦因请求王道士随便拿一本藏经洞中的经书给他看一看。

王道士不再推辞，进入藏经洞里，随手抽了一本经书。

有许多事情巧得就象是冥冥中自然有所安排，王道士走出藏经洞时，满面虔诚，我看见他手中的那卷经书上写着几个字：大唐西域记。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以王道士如此迷信的人，在与斯坦因谈论了许久大唐西域记后，随手一抽，于成百上千部经书中居然抽到的便是这一部，他更加会相信斯坦因正是上天安排来会晤他的。

我看着他将经书交给斯坦因，洋人的欣喜若狂在脸上绽开了花，他终于看见了传说中千年前的珍宝。

此时，李超凡手扶着院墙站在我的身旁，他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根据我看过的那本小册子记载，当他露出这种神情时，就是代表着他想杀人了。

他想杀死那个洋人吗？

妈妈是在骗我，李超凡根本就不是什么汉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