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李超凡不是汉奸，妈妈却要我杀了他，那只有一个解释，真正的汉奸是妈妈。

我心里一寒，我只是一个杀手，什么民族什么主义都与我无关，我拿钱办事，谁出得起钱，我就为谁杀人。

事实上，谁是否出得起钱我并不知晓，我只按妈妈的吩咐办事，因为我的性命是她救的。她从小把我们养大，等于收买了我们的命。

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却仍然不寒而栗。妈妈在欺骗我，她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就算我知道真相，也同样不会违背她的命令。

洋人双手捧着《大唐西域记》如同捧着自己下半生的金饭碗,我相信他此时一定有顶礼膜拜的冲动。但这种冲动并非是来源于他对于玄奘法师的崇敬之情，而是来源于一旦盗宝成功，他就会成为欧罗巴洲最著名的人物的渴望。从此后，他会一生无忧，名利双收。

李超凡的手伸向腰间，他不是想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吧？但他终于还是没有拿出飞刀，他虽然是□□的大哥，却从不愿将违法犯罪的矛头直指自己。我想他是想要寻找一个更加有利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他。

夜晚来临后，我们与王道士共进晚餐。我一边吃着硬如石块的馒头，一边漫不经心地胡说着一些洋人皆是魔鬼投胎转世的神话。

王道士狐疑地听着，我相信他本来也认为洋人都是魔鬼，但斯坦因对于玄奘法师的崇拜却改变了他的想法。

李超凡听着我胡言乱语，唇边露出一抹笑容，他当然知道我的用意是让王道士不要相信斯坦因。

只是王道士不仅迷信而且固执，他一旦相信了谁，就会坚定不移地相信下去，无论别人费尽唇舌，都无法动摇他的信念。

他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听我说，之所以没有打断我的话，相信是因为我的相貌与洞中的飞天一致。

为了这个原因，他多少要给我一些薄面。

说了半晌，于事无补。我叹气，看来只有那一个办法了。

只是，妈妈既然派我来杀李超凡，就必然是与斯坦因有所瓜葛。当李超凡去杀斯坦因时，我应该怎么做呢？是帮助李超凡还是帮助斯坦因？

思量再三，我唯有假装不知，袖手旁观。

洋人虽然精通枪炮的用法，可是李超凡也一定是个中高手。他想杀一个洋人，定是轻而易举。

我心安理得地躺下睡觉。半夜时分听见李超凡开门出去的声音，我却故做不知。

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够跟着他一起去，那该有多好啊！

李超凡在接近天明时才回来，一回来就躺下睡觉，他身上有浓重的血腥气。他杀过人，这是显而易见的。

我起身吃饭，想象着洋人斯坦因必然已经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心里不免窃喜。

但，事与愿违，斯坦因很快出现在王道士的庭院中，手中捧着那册大唐西域记。

“这书我已经通宵看完了，真是无价之宝啊！”

王道士得意地抽着旱烟，“当然是无价之宝，藏经洞里的每件东西都是无价之宝。”

我皱眉，他没死？李超凡昨夜杀死了谁？

一道蓝色的火焰冲天而起，那是杀手组织内互相联络的暗号。李超凡尚在高卧未起，王道士也与斯坦因谈得兴高采烈。我悄然走出小院，向焰火的方向行去。

还有其他的人来了，但为何妈妈从未向我提起。

焰火传来的地方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推开院门，我便看见妈妈阴沉的脸色。

妈妈亲自来了！

我的心忐忑不安，这些年来，妈妈一直留在上海，这一次却不远万里，到这偏远的西域来。

我换上一副笑脸，“妈妈，你怎么会来？”

妈妈的脸阴沉得如同三九天的寒冰，她冷冷地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问：“小紫，李超凡为何还没死？”

她又叫我小紫，这么久以来，都没有人叫我小紫，我几乎已经忘记了我并非是紫陌，而只是一个名叫小紫的杀手。

我咬牙，妈妈对于自己的毒药了如指掌，欺骗她全无益处。“我救了他。”

我言简意赅地回答。

妈妈的手开始颤抖，按照惯例，她应该已经一掌打了过来。但她的手只是在颤抖，却没有打我。“你看上他了？”她冷冷地问。

我点头，“他是我唯一的男人。”

妈妈冷笑，“我是白教你了。”

我苦笑，“为何要派我执行这个任务？我根本就不够格。”

妈妈默然，她指了指土房之内，一言不发。

妈妈是让我进去看一看，里面会有什么？是否有个陷阱在等着我，妈妈是想用家法处置我了吗？

我知道无法逃避，硬着头皮向土房中走去。

出乎意料的，里面没有陷阱，也没有家法，只有一个土炕，土坑上躺着一个人，那人全身都用白布盖着。

我心里一紧，是死人吗？

我的手也开始轻微的颤抖，白布下会是谁？

我伸出手拉住白布的一角，深吸了口气，轻轻一抽，白布便掀开了，答案昭然于眼底。

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白布下躺着的人是小红。

她的双眼仍然大睁着，喉咙上插着一把小小的飞刀。

飞刀，熟悉的飞刀，薄而轻，射入喉咙中，连鲜血都不曾溢出来。只有他有这样快捷的手法，只有他的刀才能轻易夺走人的性命却让人一滴血也不流。

是他杀了小红。

我怔怔地看着小红的尸体，她自小与我一起长大，每天都吵吵闹闹，有时觉得她真地好烦，有时却又会忍不住思念她。

从此后，再也不会有人在清晨时怪叫着：“太子妃回宫了！”把我吵醒。

她的双眼睁得如此之大，是死也不瞑目吗？

我想也许我应该哭吧！但我的嘴角却露出奇异的笑容。我忽然想起，我已经有许久没有哭过了。这些日子以来，连泪水都离我而去。或许是由于沙漠上干燥的气候，或许只是我已不再相信眼泪。

妈妈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现在你决定如何？就算你再不想杀他，难道你任由小红白白地死去吗？”

我转头望向妈妈，妈妈在我的眼中变得如此陌生。“为什么要骗我？”我问。

妈妈淡然回答：“你已经知道了？”

我点头，“真正与斯坦因勾结的人是你。”

妈妈笑笑，“不错，正是我。”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真相？”

妈妈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你要知道什么真相？你想不想知道你们这些姐妹每个星期要吃掉多少米饭？还有你们昂贵的华妆品和衣饰都是哪里来的？我一共收养了四十七个孤儿，你知道我每养一个女孩要用掉多少钱？钱从哪里来？”

我默然，不错，这些年来，我们只是吃喝学习训练，从来不曾作过一件能够赚钱的事情。

“你以为我想与洋人勾结吗？你以为我不恨洋人吗？可是我却管不了那么许多，谁出得起钱，我就为谁办事。你自己不也很清楚吗？做杀手这一行，根本就不会管正义与否，只为了钱而卖命。”

我微笑，我相信我的笑容一定十分凄惨，“我从来不曾怪过你。就算你告诉我真相又能如何？难道你以为我会因此背叛你吗？这些年来，每个姐妹都真心地把你当成妈妈。虽然我们每个人都很清楚未来的命运不过是为你而死，但我们从来不曾怨恨过你。如果没有你，我们早已经死在街头了。但我却第一次开始怨恨你，不是怨恨你让我去杀人，而是恨你为何要欺骗我。做妈妈的人又怎么可以欺骗女儿？”

她怒意尽敛，同样黯然神伤。“小紫，到了现在，那个男人对你还是如此重要吗？”

我笑，“他对我当然重要。虽然我是杀手，我却也是一个女人。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唯一的男人难道不重要吗？”

妈妈苦笑摇头：“你比所有派出去的女孩子都不坚定，她们也曾经经历过如你同样的事情，但却最终可以完成任务。”

我冷笑，“为什么所有的女孩子都死了？”

妈妈一愕。

“难道真地没有一个人能够全身而退吗？”

妈妈默然，她一定知道事实的情况并非如此。

“因为当她们杀死自己的男人时，也没有活在世上的理由了。所以才都选择了一死，对不对？”我紧盯着妈妈的双眼。

妈妈迟疑了一下，“不错，有几个女孩确是自愿求死的。”

我摇头：“她们并不比我更加坚定，只是每个人都愿意为你而死。因为这么久以来，你都如同我们亲生的母亲一样。”

她若有所思，其实她一直都不真地相信我们。

我站起身：“你要我杀李超凡，我定会不择手段为你杀死他。但这不等于我不爱他，在我的心里，他仍然是最重要的。”

或许，我也会选择一样的道路，与他同归于尽。他死了以后，我不知这世界还有何意义。

我向着外面行去，身后传来妈妈招唤我的声音：“小紫！”

我微笑，略停了停，却不愿回头：“叫我紫陌吧！当我开始执行任务之时，我就已经不再是小紫。”

千年如一日的风千年如一日地吹着，所有的故事都会有一个结局。

这个故事的结局会是什么？

我即不曾预料到开头，也同样无法预料结果。

冥冥之中，只有上苍可以洞悉一切。

我拿出手提袋中的那只琉璃珠钗，小心地插入发际。

他曾经说，“只要戴上这只钗，你就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女子。”

那么我就戴着这支钗去见他，与他一起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