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廉耻”四个字像咒语一般劈头打在顾遥的天灵盖上,他兀自不敢相信,这娇横之语能有威胁力吗?怎么隐约还透出点黏黏糊糊。
可这话从林无衣嘴里说出来又十分合理。他十六岁来逍遥山,据今已有八年,认识的林无衣虽然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一张嘴能说破大天去,但在某方面却缺根筋。
眼前的林无衣骑坐在陌生男子身上,好吧,也不是第一次,就他见过被这么骑着打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司空见惯,也就见怪不怪。
何况他是最没资格对此不满的。
他原不是因旨村的,跟着父母逃难至此,蒙村长姚念飞收留。自觉长得平平无奇,但林无衣初次见他便叹道:“你长得真好看!”
就是这句话将一个十六岁少年的春心撩拨起,而撩拨之人浑然不知,补了句:“放在因旨村一众歪瓜裂枣里,简直是美的突出了!”
虽然这后话有点泼冷水,但当时他爱意塞得满心欣喜,只盼着再过些日子熟悉点就让他娘上门提亲。
直到提亲前,他忐忑跟林无衣确认,脸红的跟烙铁一样,结结巴巴问道:“你……喜欢我吗?”
没想到林无衣一口回答:“喜欢!”
这时的他已经有了不多的相处经验。根据他的经验是不能高兴太早的,遂压抑着满腔激动,说话嘴巴都瓢了:“喜翻我什么?”
说完他就给自己一巴掌,人生大事都能嘴瓢这像话吗。只见林无衣的全不在意,咬着指头认真想了想,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没理由搁这儿搞例外。”
害!要不说不要高兴太早,这不就来了吗。但顾遥不丧气,就他再三确认的人里,已经是没有第二个能得到如此肯定的。
他必须自信,除了他不会再有人更有提亲的资格,这种事更不能让女孩主动,于是他娘在一个大晴天,提着二两王婆酒喜气盈盈朝着青梅山庄出发了。
说实话为了说动他娘,他是说了点别的。他说:“无衣聪明又好看,生的孩子随她那就是人中龙凤,全家都能跟着鸡犬升天!又有青梅山庄那么一大院子,家里除她之外只有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
顾遥他娘没等他说完,已经起身出门了。就他娘那点心思他是摸的透透的,他娘虽比不得林无衣伶俐出尘,但赶集跟人掰扯讨价还价的本事也是令人叹服。
有时他觉得他娘跟林无衣还有点像,都是一句话能说出许多意思来的人,住在一个屋檐下该能无话不谈。
顾遥娘也是不负儿望,一到青梅山庄,鸟语花香,偌大的院子,前有庭后有树,好似进了宫殿,眼都直了,也还能拿捏着姿态,不忘身份。
她一上来先是自责自己礼数不周,没请个媒婆来,再哭诉逃难不易,家里什么都没剩下,就剩了点相互扶持的爱。
林无衣有两个师父,二师父包不凡嘴欠是嘴欠,但他分人。一遇到谁在他跟前哭两声,心就软的不得了,见顾遥娘身世可怜,他感同身受,哭得更惨。
关键时候大师父祝青梅出马。
祝青梅也客气,道:“既然您把无衣当自己女儿看,那她有些事,我们也就不能瞒着您。”
顾遥娘一听有戏,忙转悲为喜,道:“您尽管说。”
“她有病。”
“什什什么病?”
“寒炙。”
顾遥后来知道他娘不但骂骂咧咧出门,走的时候把王婆酒带了回来,退给了王婆。气的他在家砸锅砸碗。
他想不明白,他娘这种钻钱眼里的人,怎么会做出跟有大院子的无衣师父结仇的事!
他娘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女人有病生不了孩子,就是长成天仙倒贴座金山,要来做甚?白没晦气,以后不准再提!”
后来他去找过林无衣解释,无一不是被包二师父拿着家伙什撵出来,可这是应该的,换谁怎么作贱林无衣他都不能答应,何况人家师父。
只是林无衣本人竟然完全不生气,甚至不觉得发生了什么,还反过来安慰他道:“我二师父就那脾气,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他没有恶意。”
顾遥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欲哭无泪,于此同时欲哭无泪就变成他的常态,有几年他出门在外故意躲开,可年关回来一见林无衣就心防便崩溃。
再过了几年他索性也不拘着,心想他只要坚持不与其他人成亲,跟他娘耗着,左右她还是抱不到孙子,最后还不得答应?
看眼前全然一片危机。
这男人不能说长得好看了,女娲造人对他偏心的显然易见。就算被白绫裹着都能一眼看出身量修长,腿细肩宽,那张脸挂着伤更是生出几分惹人怜惜来。
若不是个男的,说他能颠倒众生也不为过。
顾遥从一见到李凤鸣心就道不好,幸亏是生死之间站着的敌人,要不然他当下就知道林无衣要给人说什么。
只见疑了下,笑了,道:“好好好,我不知廉耻。”
言语之间竟然有些宠溺的意思,顾遥惊了,这位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被绑的人质!命悬一线呀!
显然他是知道的,而他的笑脸更让顾遥来气,他不但知道他的处境,还他娘的一眼就看穿自己的处境。
时不时故意逗林无衣两下,转脸得意一笑,这种人何止是不知廉耻,他还心怀叵测,心机深重,心眼子堪比马蜂窝!
暗道内陆续人都已走开,顾遥背后阿苏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回头去答,心想着自己将这人质打横扛起,一路上折磨折磨,给他点颜色。
却见林无衣抬手将缠着李凤鸣的白绫松开一半,给其双腿松开,她白绫一扯,像是拎了条狗,拉着李凤鸣后面跟上。
虽然李凤鸣看起来全然像狼像狐狸,但只有想到像狗能让他心里舒服一点。
阿苏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长的耸肩一笑,道:“看开点。”然后往前走开,村里有名的小寡妇柳月也在一旁看着他偷笑。
顾遥羞愤难当,只觉自己是寒冬腊月里的窗户纸,早已四面漏风,薄如蝉翼,哪堪经受身后两人再捅捅戳戳,他脚底一抬,大跨几步,越过人碍,转眼溶进暗道最前的一片漆黑里。
林无衣背对李凤鸣便往前走,虽然手里还拉着绑着李凤鸣,眼睛却不去看他。她也郁闷,这李凤鸣到底学的什么功夫,为什么一靠近他就不由自主脸红心跳,为什么他的眼睛里好像有漩涡,看一眼就恍惚会掉下去,惊的人一身冷汗。
林无衣兀自出神,感觉自己都魔怔了,后颈竟然还能感觉到一片暖热,那气息还越来越重,带着一股幽冷的清香,好似是雪里埋过三冬的梅花,香的真真切切。
猛得后肩一沉,她转头回去,却碰上李凤鸣的眼睛,方才跺脚暗恨,哪里是魔怔了,分明是脑子坏掉了。
她急的说话磕巴,道:“你……离我远点。”
阿苏正自说自话前面走着,嘴里念着大师父回去肯定要生气,说无衣好了伤疤忘了疼,怎么总是不长记性,忽听到后面两人嘀嘀咕咕,不似仇人倒像亲人,问道:“你们两个是不是认识?”
林无衣立刻摇头摆手:“不认识。”
眼见李凤鸣惊讶的样子,阿苏举着火把索性走了过来,疑惑的看了看林无衣,又看向李凤鸣:“真不认识?”
李凤鸣往后挺了挺身子,拉下脸来,道:“不敢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