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月就这么忐忑了大半日，等到乌金西坠，含苞宴终于开始了。

此时日头未落，明月初升，天空中正是日月交辉之景，半天的流霞溢彩斑斓，在山水秀色间染上一片嫣红、明蓝、翠粉。

行宫开阔宏大的主殿前，已是一片笙歌聒耳，锦绣盈眸。

她的座位被安排在了一众武将亲眷中，偏生在坐的有几位备选的贵女，个个盛装出席，翘首以盼着项王。

她看在眼里，烦闷到了极点，再待不下去。

见无人注意自己，她便寻了空从主殿溜了出去。

才走到殿外，就听见里头的声响瞬间安静下来，远远望去，一支隆重的仪仗队伍正远远朝着主殿行来。

仪仗中央，前后侍女手执宫灯，簇拥着一个垂着重重锦帐的轿辇，一点点朝主殿靠近。

轿辇冠金圆顶,承以镂金垂云。曲梁四垂,端为金云叶。

当中坐着是谁，不言而明。

卯月心头一怮，立刻别过头，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她埋头疾走，不问东西，待回过神来，却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汪小湖。

此时已是月华初上，星斗满天，偌大的湖边只有一两声虫鸣，半个人影也不见。

这是哪里？

她有些慌了，连忙回望来路，可身后是三条一模一样地岔道，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远。

慌乱间，几个巡夜侍卫从斜旁冲出，当先一人将她拦下，道：“来者何人，此处是行宫禁地，外人无传召不得擅闯。”

她连忙行了一礼，道：“我乃谢将军府上医女，迷途不知归路，才误入禁地，还请小将军帮我指条路。”

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格外清晰。

数丈外，沈铎躲过了宴席，正在园子里散步。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他身形猛地一顿，目光如电地看向话音传来的方向。

这个声音曾无数次在他梦中响起，让他一次又一次摧心断肠，却仍竭尽所能去靠近，每每尽力扑腾，到头来才发现不过梦一场。

睁开眼，徒留下枕边星星点点泪渍。

这个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在原地愣了片刻后，他猛地冲了过去。

一众侍卫看着突然冲出来的大王，连忙躬身道：“大王！”

“人呢？”

沈铎的心跳得很快，声声在耳边鼓噪，甚至盖过了自己的声音。

“回大王。方才的娘子，已经往栖芳院去了。”

侍卫禀报完，半晌没听见大王示下，忙觑着眼悄悄打量，却发现眼前早已没有大王的踪迹。

沈铎此刻是近乎混沌的，无数的念头不停冒出。

不过是一个声音，能说明什么？

纵使找到了她又能如何？

被践踏抛弃的人是他，说过今生今世不复相见的人是他，执迷不悟的人怎么还是他？

这些念头冒起又被掐灭，他的耳边只有一个执念在呼唤：他要找到那个声音，找到她。

卯月正心下黯然地往栖芳院走去，忽听得身后传来几声“见过大王”。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跪倒在路边，螓首低垂。

只盼借着月色迷蒙，沈铎不会认出自己。

随着脚步声一点点临近，她的心几乎跃出喉头。

脚步声来到她身边，几乎没有停顿地继续往前。

她松了口气，任凭巨大的空虚和失落漫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直起几乎僵直地身子，站了起来，

却看见前方不远处，一个人影静默无声地站在夜幕中，繁星晓月也照不清他的容颜，他如一团黑雾，吞噬了所有光明。

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团身影一步步靠近，她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日思夜想，但此刻最害怕看见的眼睛。

“是你……”沈铎的声音待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这个声音唤醒了她所有的惊惧、哀伤和数不尽的思念。

一滴晶莹的泪从中她眼中滑落，映着穹顶上漫天星光，狠狠砸落在地上，摔出分崩离析的水渍。

“是我……”她才开口，便已哽咽不能成声。

她拼命压抑着涌上来的抽泣，抖着嗓子，念出了那个仿佛几辈子都没有喊出的名字。

“李毅……”

沈铎的眸光微闪，心里早已掀起狂澜，有多久，没听见她这么叫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