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喘息平复后，他看了眼下方神情惶恐的侍女，轻声道：“无妨，不必惊动太医。伺候我更衣吧。”

说着，便走到了寝殿，张开了双臂。

那侍女连忙跟上，伺候他更衣。沈铎觉得这个宫女看着有些面生，想来是初次当值，就被自己方才的模样吓到了。

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女见项王如此亲和，一颗心砰砰乱跳，面上也红霞泛起，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悄悄瞥向了项王棱角分明的侧脸，只看了一眼，又娇羞的低下头，轻声说道：“回大王，奴婢名叫小月。”

那侍女话音刚落，还来不及收拾雀跃的心思，就感到身旁的项王身子一僵，空气突然间冷了下来。

她心头一跳，抬头望去，就发现前一秒还在同她闲谈的项王，这一刻却拿一双黑瞳死死盯着她。

那双眼睛里，有种种她读不懂的情绪在其中翻涌，但底色却透着彻骨的冷。

她仿佛被那股无形的寒意摄住了喉咙，从头皮麻到了脚趾，整个人被钉在原地连眼睛都忘了眨。

不知过了多久，项王终于别过头，她这才感到浑身桎梏一松，立刻跪倒在地上，抖如糠筛，不停请罪。

项王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音调很轻，却透着浓浓的疲倦，“月字太过，去改个名吧。”

侍女不明白月字怎么就过了，但是大王说过，那便是过了。

很快，大王不喜月字的消息，便在碧霄宫中传开了，待传至凤仪殿之时，拓跋映彤正兴致勃勃地听着尚宫同她讲解封后典礼上的步骤。

她一边暗暗吐槽着中原礼仪的繁琐，一边又不免为即将成为他的王后而喜悦难当，正在这时，侍女流云从殿外走来，伏在她耳边将今日午后玄武殿里的一切说与她听。

“大王，不喜欢月字”，她轻轻呢喃着，方才还泛着粉的小脸一寸寸灰败下去，手中的丝帕被她扯的几乎变形。

她勉强打起精神，同身边尚宫应付道：“今日便先说道这儿吧，我有些乏了。”

待众人褪去，她卸下防备，将丝帕盖在脸上。

幽冷的大殿里，锦绣繁复的衣袍下，她娇小的身躯微微颤动，两道水渍在丝帕上洇开，越扩越大。

许久后，她勉强平复下来，决定推开门去外头走走。

碧霄宫，摘星楼下，御花园中。

带领侍卫巡逻的单长青又一次路过御花园，又一次透过丛丛花影，看见那道魂牵梦萦的身影。

为了避嫌，他应当要绕开的。可他的脚还是朝迈了过去。

隔了数丈远，他方才令身后侍从止步，上千躬身见礼，“未知王后在此，末将贸然惊扰，还请王后恕罪。”

他垂下的视线仍是贪婪地黏在她的身上。只看见天青色的裙裾一荡，她已然转向了他。

她久久不曾开口，但他却感应到她的目光是停留在自己身上的。不管为了什么，这已足够叫他心旌动摇。

看着单长青微微躬下的脊背，拓跋映彤的思绪又回到了东城楼台的那个夜晚。

那夜刀光剑影，烟火漫天，可她却没有想象中害怕，因为那个宽阔的肩膀始终挡在她身前，那只温暖的手始终紧紧攥着她，给予她如兄如父般的依靠。

其实，在这重重深宫里，也不全是冰冷。

想到这里，她露出温暖的微笑，回道：“将军多虑了，即使未知，何罪之有。况且，那日在楼台，若不是你，我早就不知死了几回来，一直都没有机会当面道谢，如今碰见了，正好让我好好谢谢你。”

“王后严重了，末将身为禁军郎将，保护王后，自是职责所在，岂敢贪功。倒是那日情势所迫，对王后多有冒犯，还请王后勿怪。”

拓跋映彤听了，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说：“你们中原的繁文缛节也太多了些，既然你是职责所在，当时的情况又那么危机，我怎么可能怪你？

再说了，咱们彼此问心无愧，何来冒犯一说，这话将军从此别再提了。”

若我问心有愧呢？单长青暗道。

他闭上眼，痛苦、愧疚和羞耻如一道道铁索一般，死死缠缚着他，叫他近乎窒息。

看着单长青紧绷的后背，拓跋映彤以为他还在纠结中原礼节，继续宽慰道：“单将军，你舍命护我，这份忠义，我岂会不知，你若还在纠结什么冒犯不冒犯，那我只能说我早就原谅你了。”

说到这里，她近身上前，悄悄在他耳边说，“包括摘星楼那晚，我也原谅你了。”

单长青的耳畔响起了她温软的声音，还有她红唇张翕之时，吐出的温热气息，这一切都叫他浑身血液狂热，叫嚣着，奔涌着。

他耳边一片轰然，听不见周遭声响，唯听见自己内心深处那只背德之兽在嘶吼。

他死死握着腰间的佩剑，一次又一次，绝望地抵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