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霄宫东门楼台上,火光漫天,腥风血雨,一片肃杀,而碧霄宫深处,确是庭院深深,幽冷肃穆。
玄武大殿上,数十根点金雕龙的红烛彻夜燃着,大殿中央,沈铎的几名心腹大臣面色凝重地站着,都在等待楼台处传来消息。
楠木精雕的屏风前,项王沈铎威坐案前,目光直射向殿外,停在滚滚浓烟升起的东方。
“单将军请见——”内侍尖细的声音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沉寂的湖水见,在众人心中激起波澜。
“宣!”
单长青听宣,便从殿外走来。
方才他在楼台上假扮项王,穿的是项王的衮服,如今要面圣,自是要换了常服,但他满头满脸俱是星星点点干涸的血迹,不难想象方才楼台上的激战有多凶险。
他大步上前,撩袍跪下:
“王用兵如神,设伏楼台,臣幸不辱命,已将一众宵小尽数拿下,其中叛贼之首陈霸先已压至殿外,等候发落。”
“带上来。”
沈铎久闻魏国名将陈霸先不仅骁勇善战,而且素有才谋,是个文武兼修,不可多得的人才,遂动了念头想将他纳入麾下。
等看到来人虽然枷锁在身,一脸青红狼狈,但双目炯炯,精光逼人,一副傲骨凌然的模样,沈铎爱才之心愈盛。
他抽出身侧侍卫身上佩着的长剑,朝着枷锁轻轻一挥,剑锋从头到尾未曾触及枷锁,但溢出的剑气,却将坚固的铁枷轻而易举地划成了两半。
陈霸先被这一手功夫晃得眼角一抽,北境之王果然名不虚传。
沈铎将陈霸先眼中的惊讶看在眼中,让侍卫接过手中长剑,走到陈霸先身边道:“陈将军龙章凤姿,岂可用枷锁辱之。”
“哼”,陈霸先冷笑一声,沈铎再神勇无敌,再礼贤下士,也与他无关,他早已在魏王身前立誓,此生不作贰臣。
沈铎对他的无礼浑不在意,劝到:“将军勇冠三军,才为世出,铎久慕之。而今一见,方知将军不仅武勇非常,且忠心可表,如此人才,铎更不忍杀之。
要知大厦之将倾,非一木所能支。韩魏俱亡矣,此时也势也,独将军一人,难挽狂澜,而我大项正如日凌空,将军应见势而为,方显智慧。”
沈铎所言句句在理,但陈霸先仍不为所动。“某一介粗人,不懂时也势也,只知道信义二字,是大丈夫立身之本。项王无需浪费唇舌,还是一刀将我杀了干净。”
沈铎却心中暗喜,陈霸先肯开口,这事就不是完全没余地。他接着道:
“自将北境纳入囊中以来,铎特下令,不得烧杀掠夺,不得扰民安生。因为铎深知,一国兴亡于黎民百姓而言,意味着骨肉分离,动荡饥寒。
各国交战多年,百姓深陷水火,铎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是而,铎攻城掠地,不在于开疆扩土,建功立业,而在于为百姓开创一个天下大同,永无纷争的世界。
这也是我一生的夙愿,但此愿绝非我一人能成,需要众位仁人志士襄助。
将军忠于一国一君,此为小义,随我救万民于水火,此为大义。孰轻孰重,还请将军三思。”
说罢,沈铎拱手,深深一拜。
此言一出,一众谋臣皆为震动。这是沈铎第一次在他们面前袒露心志,再结合他一直以来勇武又不失仁义的作风,就算此言是为了招揽陈霸先,但多少也表明了项王的志向。
当今天下久乱,争霸者有之,图强者有之,偏安者有之,但以黎民百姓福祉为己任者,却少有听闻,如此一来,众人无不为项王胸襟折服。
这一切都愈发让单长青羞愧难当。大王如此胸襟气魄,他身为臣子,却在背后肖想君妻,简直禽兽不如。
他将头垂得更低,根本无颜看向沈铎。
面对项王的推心置腹,陈霸先仍是梗着脖子,侧身不肯受项王这一拜。
沈铎知道他是忠义之士,本就存了计划徐徐图之,见他不肯受拜,也在情理之中。
且今夜一番话火候正好,也不好再逼,便转身道:“铎无意逼迫将军,将军如今伤重在身,还是先好好将养,几日后再谈。”
说罢,便命人将陈霸先带下去,好生伺候。而后又对殿上诸臣商议了一番接下来的部署,最后,沈铎对着单长青道:
“长青,此番擒叛贼,你当居首功,想要什么赏赐,只管说来。”
“回大王,能擒得叛贼,全仗大王神机妙算,臣不过尽份内之职,不敢邀功”,单长青说道这里顿了顿,他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倒是夫人……以万金之躯涉险,其坚定勇毅,堪为表率。”
其实这番话由他说来并无觊越,不过因为他心中藏了私,反而无法坦坦荡荡,一句话磕磕巴巴地说完,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单长青所言沈铎如何不知。
拓跋映彤越好,他越是愧疚,越想要逃避。但眼下他却不能泄漏这份心思,他对众人道:“长青所言有理,不过今日夜已深沉,一应封赏,待明日朝会再行。”
群臣散去后,沈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寝殿,行至半路,想到单长青的话,他踌躇了片刻,又拐到了凤仪殿。
进了殿,他止住了想要通传的侍女,默默地走到榻边,发现拓跋映彤已经睡下,厚厚的被褥里,露出一张没什么血色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