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卯月洗漱完毕打了个哈欠,躺到了床上。
临睡前,她从枕下又摸出了那枚断箭。
那两截断箭几年前就被她找人熔在了一起,摸着丝毫看不出的箭身,她暗叹一声,要是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也这么容易弥合就好了。
又一个哈欠来袭,困倦至极的她搂着断箭,翻了个身便沉沉睡去,丝毫没有注意到窗外那双压抑着情绪的眼睛。
这不是宋云天第一次看见,卯月对那支断箭珍而重之的样子。
可他每一次都忍不住愤怒,更令他恼火的是,他至今还不知道,那个让卯月牵肠挂肚的人真名叫什么,如今又在哪儿。
他只知道,当初卯月在学宫之时,身边有一个侍童原名李毅,父亲是前项派到赵国的暗探,因父母都故去了,前项便派了人来接他回去。
莫名地,他便觉得李毅同卯月之间,不那么简单。
可惜再往下,他便什么也查不到了。无论他派去的人怎么查,都察不到半点关于李毅的消息,好似这个人凭空消失在前项一般。
只恨自己当时急着寻找卯月下落,虽然也曾派人跟着李毅两人,但后来人跟丢了,他也没当回事。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不论那个人是不是李毅,卯月倒是从没让他帮忙查探过。
当然,就算她问,他也什么都不会说的。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人能将他看中的人带走。
他抬手从窗缝里弹出一指迷烟,等了半柱香,待迷烟生效后,他推门走了进去。
他走到床边,在熟睡的卯月身边坐了下来。看见一缕青丝柔软地搭在卯月脸颊上,他轻轻将它撩开,露出了一道浅浅的剑痕。
他抚上那道剑痕,粗砺的指尖将细嫩的肌肤压得微微凹陷下去,他一点也没觉得这道剑痕有损她的美貌。
其实,她的容貌和她的母亲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可论起通身的气质,二人几乎是天差地别,彻头彻尾不同于她那娇花般纤弱的母亲。
犹记得初见之时,卯月顶着剑痕,眼神里都是化不开的冷冽。
明明才被从云上扯下来,踩在泥里滚了一遭,却依旧挺直了脊梁。
明明瘦的一阵风都能吹散,却偏偏透着压不垮、锤不烂的倔强。
后来的一切,都证明他没有看错。
面对治疗时抽筋剔骨般的疼痛,她咬牙一声不响,面对他的庇护,她没有选择轻松度日,而是一头扎进晦涩艰深的医典,练出一手连那些老大夫都点头暗赞的医术。
他发誓自己原本只是想帮助一下故人之子,没想到却宿命般地再一次迷上了这张脸。
但是,她绝不是宋晴雪的替身,也不是他年少未竟的梦想的延续。
她是他砥砺半生后,命运给他的赠礼,是他疲惫厌倦之时,重新找到的生命之火,灵魂之光。
感受到指尖下的香滑温软,他忍不住下手重了些,将卯月的脸颊压出了一丝红痕。一抹红霞在白玉般的脸颊上泛开,惹得他心火大炽,不由得喉头滚动一下。
他闭上双眼忍下那一份悸动,恰逢此时更鼓敲了三遍,他低头在卯月额前落下一吻,才不舍地离开。
次日清晨,卯月睁开眼,只觉得自己昨晚睡得格外的沉。
她将断箭重新塞回枕下,准备掀开被子起身,忽然,她在床边发现了一根发丝。
她轻轻捻起那根头发,对着日光打量起来。
这不是她的头发,她的发丝没有这么粗。
那,会是谁的?谁敢在深夜摸进她的房里,谁又能悄无声息地坐到她的床边?
一瞬间,她的眼里露出惊恐和嫌恶,猛然将那根头发扔到地上,她皱起眉头紧咬下唇,死死抓着被子压在胸口,平息着狂乱的心跳。
恰逢此时,小桃来同她说,大官人唤人来请她了。
她只能强忍着不适,起身更衣。
等到她换好衣衫,走到二门外,准备同宋云天一起宴请宾客之时,她已经恢复了平静,至少面色恢复如常了。
今日宴请的宾客是宋云天的两位拜把子兄弟,分别是大王子和三王子麾下的心腹。
她初听得此事时也颇为讶异,原想着宋云天不过是个乞儿帮的头头,没想到他不声不响地在赵国两大派系里都安插了人手。这便意味着将来不论哪位王子继承王位,他都能屹立不倒。
不过想想,他有这本事,也在情理之中。
要知道,下九流的人一旦耍起手段来,有的是法子教人不死也脱层皮。可他却将这位子坐得稳稳当当,若说他上头没人,说出去也没人信。
只是不知道,他还有多少厉害的后手?
再一想,这么个人物竟然对自己动力心思,卯月很是犯愁。
其实宋云天对她,说是有再造之恩也不为过,只是,经历了这么多,她早已断了诸般旖旎念头,不可能把心再许给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