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内,昏黄的烛光跳动着。
沈铎举起□□,对着烛光细细擦拭着枪头。
两年来,他废寝忘食的学习,争分夺秒地成长,是为了坐稳少主之位,为了早日替母亲报仇,也是为了让自己无暇去想她。
可那些回忆就像附骨之蛆,杀不死也抹不去,只能被他压抑着,刻意忽略着,但总有那么一两个松懈的瞬间,它们寻到了空子,狡猾地钻出来,教他再体验一次痛彻心扉。
就比如这个瞬间,他不过是在擦枪,竟又想起了那双杏眼。
那双眼里素日里透着清冷,多数的时候笑意不达眼底,可是偶尔逗他的时候又会闪着促狭的光,思及此处,他在怔忪间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很快,回过神来的他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沦陷在回忆里,不由得冷下脸来,恨不能扇自己几个耳光。
说到底,他连她究竟是谁都不清楚,只知道她从头到尾都在为懿康公主卖命。
虽然当时梁国写了篇伐赵檄文,声称质子少陵公子被暗杀,可他却没有丝毫伤心。究其原因,不过是他不知道卯月和懿康公主的关系,只当那是她的假死脱身之术。
见她如此步步为营,他心里只有更深的恨。
有时候他也问自己,究竟有多恨她呢?
说到底,他更应该恨的是自己,恨自己在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已经把最真最好的感情交付出去了。
恨自己为什么一离了她,就变得人不像人。
他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一掌扑灭了跳动的烛光。
两日后,前项和犬戎联手迎战韩国,最终在崤函之地大败韩军,史称“崤函之战”。
战后一个月,韩国被宋、齐、魏三大政治世家瓜分,自此,中原以北彻底陷入混乱之中。
三年后。
赵国一处雕梁画栋的庭院里,一个名叫八喜的侍童正对着其他的侍童们,讲起三年前那场名震中原的“崤函之战”。
“当年,函谷关外,犬戎正要和韩国进行最终决战。突然,一支神兵如天降一般,冲在犬戎前方,直面韩军。那支神兵个个手执□□,身披黑甲,如洪流,似利刃,直插进韩军阵中。”
“哇!”一旁的侍童们听到此处,愈发朝他围拢过来,人人皆是面露惊叹,个别甚至忍不住呼出声来。
被围在当中的八喜讲得越发兴起:“而当先的正是前项少主——沈铎。只见他一骑绝尘,杀入韩军之中,在刀枪剑雨中,如入无人之境。一杆□□舞的赫赫生风,所到之处,韩军非死即伤,独他一人,便万夫莫敌。”
讲到关键之处,八喜激动得拍案而起,“就这样,区区万名项军,竟杀得数十万韩军止步不前,为后方布阵的犬戎人争取了时间……”
正讲得唾沫横飞的八喜,突然间闭上了嘴,呆愣愣地看着众人身后。他们的大管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那儿。
“然后呢?”众人催促道。
“然后?然后你们这群偷奸耍滑的奴才,全部都给我领罚去!”大管事的怒喝声猛地从众人身后炸响,惊得众人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转过身来低头瑟缩着。
大管事接着骂道:“我看你们是欺负娘子性子软,越发猖狂了。青天白日的在这说书呢,娘子不忍心罚你们,我来罚。所有人,这个月月钱减半,再被我看见一次,叫人牙子来统统给我领出去!”
管事说完拂袖而去,留下众人噤若寒蝉,匆匆散去。
八喜也苦着脸回到了正房,一进屋就撞上了娘子的贴身婢女小桃。
“哎哟,你个没长眼睛的,走路也不瞧着些。”小桃一边埋怨着,一边掀开正屋的帘子走了进去。
八喜连忙跟了过去,泥鳅似的也跟着钻进了正屋里。
正屋里,一个身材纤瘦窈窕的女子正坐在榻上,捧着一本书静静翻阅着。听见小桃二人来了,她放下书,抬头看了过来。
这娘子不是别人,正是卯月。三年过去了,她褪去青涩,五官愈发昳丽,虽仍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但行动举止间,难掩妩媚风流。
自何平和野芒在渑池郡外找到了她之后,她就被带到了宋大官人这里,一直待到了现在。
卯月看着一脸苦相的八喜,忍不住打趣道,“八喜,你这又是为何?”
八喜低下头,局促地说道,“方才同他们几个说故事呢,正说道‘崤函之战’,管事就来了,罚了我半月的月钱。”
卯月听了笑着摇摇头,小桃则是不留情面地直接嘲到:“你这是第几次因为那个沈少主受罚了?就算那沈少主是个天神样的人物,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八喜忍不住梗着脖子回道:“没关系又……又怎么样?今儿是我错了,不该青天白日的和大伙儿说书,但……但仰慕沈少主这事儿没错。”
见八喜顶嘴,小桃愈发来气,她指了指镜子,说道:“我劝你好好照照自己,认清自己的身份,守好咱们做奴才的本分,伺候好娘子才是正经。”
八喜听到这里脸红得要滴出血了来,他抬起头,咕溜圆儿的眼睛瞪着小桃,平日话不停的嘴巴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后,还是卯月替他解了围,“八喜,今儿太阳好,你去把书房里的书都搬到院子里晒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