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喜就要退下的那一刻,卯月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只记得一件事,如今局势纷乱,梁国说不准哪一日就要和那位沈少主兵戎相见。你再说那些话,若是被有心人拿来作了筏子,连我也保不得你。你可明白?”
八喜身形一顿,重重对着卯月磕了头,郑重说道:“小的明白。”
等八喜走后,小桃忍不住说道:“娘子,你就是心太善,惯得八喜没形儿了。”
卯月唇角微翘,并没有回她。
哪个少年心里没一个仰慕的英雄呢,更何况是沈铎这样年少有为的大人物。
三年前在函谷关外横空出世,“崤函之战”一战成名,而后三年间,征战四十九场,无一败绩。敬仰他的人称他为“北境战神”,害怕他的人叫他做“血手人屠”。
如今,他率着前项旧部,称霸北境,连犬戎也要让他三分。
更不用说,取得这般成就的他,不过才双十年纪。
如此人物,八喜仰慕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这些东西,也是今日的她才会理解。
曾经的自己,认贼作母,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个懿康公主朱竞紫。旁的人一概不放在心上,至于那些下人,在她眼里更是蝼蚁都不如的存在,怎么可能会对他们生出理解体谅的心思。
后来等她跌进了尘埃里,陷进了粪土里,她才慢慢学会低下头来看人。
“小桃,点了我这里的钱,把八喜这个月的月钱补上吧。”卯月交代到。
小桃见识到卯月的好性子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她知道多说无用,暗叹一声后,便点了点头转身去取银子了。
卯月低下头,又捡起榻上的书重新看起来,书的封面上正印着“黄帝内经”四字。
这些年来,在宋大官人的帮助下,她也访便名医,但“春风拂柳”的毒性实在太过霸道,她的手脚能恢复便利已是万幸,想要练成过去的身手无异于天方夜谭。
既然如此,她也不钻死胡同了,索性彻底抛开了习武念头,转而习起了医术。
常言道:久病成医,更不用说过去五年来同她日日打交道的,还是最顶尖的医生,她自然耳濡目染走上了医道一途。
加上她原先习过武,对人体的经脉脏腑颇为熟悉,学起医术来自然也比旁人更快,短短五年时间,一手医术已有小成。
尽管如此,她仍是不敢有半点松懈,每日卯时一刻起,亥时方休息,不学满十二个时辰必不肯合眼。
大仇未报,她如何肯心安理得地做个废人?
机械般重复的生活中,是仇恨鞭策着她日复一日地坚持下来。
她正拿着书忘我地读着,就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抬起头,就看见宋大官人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舅舅。”卯月看着他,露出了一抹浅笑。
“不是同你说了吗?少看些书,眼睛还要不要了。”宋云天说罢,上前抽出了她手中的书,远远放到了案几上。
她之前受伤伤到了根本,大夫反复交代要好生休养,偏她不当回事,回回他来,都见她埋在书里。
他知道卯月报仇心切,就怕自己嘴上劝她她不听,因此每日都想办法抽空过来一趟,逼着她休息一会儿,否则这样下去仇没报成,眼睛先坏了。
卯月被他一提醒,才觉得两眼酸涩。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舅舅,我晓得的。倒是你,每天有那么多事要忙,有什么话让何平带给我就是,何必亲自过来。”
看着卯月低头揉眼睛的模样,宋云人只觉得格外娇憨,一股痒意在他心里升起。他忍住揉弄卯月发顶的冲动,笑道,“你这可是在赶我走?”
“舅舅,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卯月知道他这是玩笑话,也笑意盈盈地看回去。
宋云天看着那双水汪汪的杏眼,不自觉又陷了进去。
十多年前,卯月的母亲,他的义姐宋晴雪,也是用这样一双眼睛叫他沉沦不已。只是那时的他,年纪太小,实力太弱,守不住那一份悸动。
可如今的他就不同了。
“舅……舅,你怎么了?”卯月看着那双略带侵略性的眼神,只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适。她垂下头,躲过那令她害怕的眼神,只盼着自己是想多了。
看到卯月的反应,宋云天嘴角轻勾。不急,慢慢来,免得吓到了她。
“我来是想告诉你,明日我又要邀请二弟三弟小聚,你也一并来。然后下午让小桃陪你去挑个花样子,做件新衣裳。”
卯月听到这里,悄悄回头打量,见宋云天的眼神又恢复如常,她只当是自己多心看错了,暗暗臊了自己几声,才点头应了。
宋云天见此笑意又深了几分,他伸手拍了拍卯月的发顶后,便转身走出了正房。
正房外,卯月看不见的地方,宋云天停下脚步,端看着方才拂过卯月发顶的手,·他的指间相互搓捻着,他闭上眼睛,仿佛还在回味方才的那份温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