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幼时住过的地方。”院子里杂草丛生,假山石碎裂一地,水塘干涸全是裂纹,一眼看进来有些渗人。
徐玉朗看出周念蕴的迟疑,挡在她身侧带她从右手边拐进去。
后面收拾的差不多了。看得出这房子比举人的那间要好上不少,周念蕴于是问道:“徐大人祖上也是显赫人家?”
“非是祖宅,是另买来住的。”那银钱也不会是少数,周念蕴看着他,徐玉朗不好意思的笑,不知是该谦虚还是直接承认,“祖上老太公倒是做过知府,只是我爹不争气,功名没有还将家产都败光了。”
直说他爹不争气?周念蕴诧异地看他一眼,实在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
徐玉朗丝毫没回避她的眼光,顿了顿又说:“他是家中独子,老太太向来疼爱。不读书也不谋手艺,与我娘成亲后纳了五六房妾,老太公去世他便没了依仗,家产散尽,自己都没处去。”
像是嘲讽他爹,自己尚无容身之所,哪里能住这样的地方?
听起来确实没有一处可取的地方,周念蕴默默听着,他今日像是终于找到倾诉口,不该说的也都说了。
“见他实在不学无术,我娘便带我搬出来了。”徐玉朗还没倾诉完,看着院子眼里透露出怀念,“便是这处院子。”
他端来木椅让周念蕴坐,自己坐在另一边,真像两个邻居拉家常似的:“小时候我也顽皮,不读书不谋生,用我娘的话说与‘我那个老子’一般无二。”
周念蕴轻笑,见惯了礼仪礼数周到无比的徐玉朗,实在难以想象幼时他。
“我不念书,我娘就哭,随后我就会让舅舅打一顿。”他说着自己也笑起来,“那时候没少挨打。”
周念蕴听着有趣,有很疑问:“那你是如何变成今日这般的?温润有理,才思敏捷?”
原是夸他的话,徐玉朗扯了扯嘴角却没笑的出来:“后来我娘病重,我爹趁机上门闹事。”他手一挥,“你看这宅子……我娘原是当地富商之女,嫁妆无数一概未要,只求一份和离书。”
“他们却趁她病重,非说屋子是未和离时买的,应该算是嫁妆中的。”徐玉朗说着,此时像个局外人,仿佛一切都不曾真实发生,“那年雪有半人高,我跟我娘被赶出门,别人给的几块饼都只敢掰开吃……后来我娘便没熬得过去。”
周念蕴亦沉默,至亲去世带来的成长恐怕谁也不想要。徐玉朗脸上透出悲沉的哀伤,周念蕴让他静了一会才问:“那你外祖家呢?”既是富商,听着与舅舅关系也还亲近,怎的没人帮扶一把?
“夷族来犯已逾十五年,那年征兵不要银钱地契为抵押,适龄的男丁都得去。”徐玉朗这一说周念蕴明白了,那许大娘的夫婿不也是十几年未归?
如今夷族才安分些,只是朝廷仍不敢掉以轻心。至于一人从军十五载若是连一封书信也没有,只怕是凶多吉少。
“那你……”周念蕴不知该如何称呼,只用嘴型说着“爹”的口吻,“他还在吗?”
徐玉朗冷着脸,迅速又无情:“死了。”
那他岂非孑然一身?周念蕴心头涌上说不明的情绪,能报恩的能力有了,母亲却不在,能报仇的时机到了,父亲却又早早离世,这么多年留给徐玉朗的难道只有后悔和愤懑?
意识到话题过于沉重,徐玉朗深呼一口气,故作很有兴致的问她:“周姑娘你呢,家中父母兄弟可还好?”问完才觉得不妥,她是人家的丫鬟,可别再勾起她的伤心事。
周念蕴没有察觉他的心思。只是他话中的“父母兄弟”与早上的“姐姐”一样让她陌生。她向来都是“父皇、母后”的喊,甚少这样家常。
“母亲不在了。”她想了想,她母后离世的时间竟与徐玉朗母亲差不多是同个时候,只是这没什么好说的。
见她肯开口说说家里情况,徐玉朗忙接着问:“你可有其她兄弟姐妹?”
“还有几个。”周念蕴与他们都不亲,很嫌弃的瘪瘪嘴,“没一个讨喜的。”要么各处要跟她比,要么要算计她,要么就想法子拉她站队,怎么能亲近的起来。
甚少见这样灵动的周念蕴,徐玉朗壮着胆子期期艾艾的开口:“那,周姐姐……”这话才出口,果然见周念蕴惊讶的看过来,她实在没想到徐玉朗会突然这样又喊,与早上不同的,两人算是才推心置腹,此时竟被周念蕴听出其中饱含的亲近来。
“我在你家,能排到第几?”周念蕴轻笑。徐玉朗却不知她在笑什么,也跟着傻乐。
若是他知道周念蕴家便是皇家,给他几个胆子怕也不敢问出这话。周念蕴想着觉着好笑没计较太多,认真想了想回他:“老四。”他比周念蕴小三岁,便是与霭琳同一年出生的,该排第四。
徐玉朗笑的难以自抑,不仅是他在家中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与他争大小,更是今日周念蕴竟回了他如此多的话。“老四”,他在心里唇间细细揣摩,竟觉得与周念蕴更近了几分。
天色已晚,与依依不舍的徐玉朗告别,周念蕴才回屋子采郁便来报六皇子来信。
这一看她直起脊背,信笺上白纸黑字的写——顺贵妃褫夺封号,收回协理后宫之权。周念蕴呆看了半晌,顺贵妃在她母后在世时便协理后宫,没想到还能有这一天?
烧了信笺,周念蕴明白这是六皇子给她的“诚意”,但令她她开心不足沉重有余的是,皇位之争果真没人能置身事外吗?眼看着后宫也牵扯进来。
默默坐了半晌,傍晚与徐玉朗闲聊带来的轻便荡然无存。周念蕴揉了揉鬓角吩咐:“意欲投靠的那人叫季顺今晚带来。”
采郁得令下去。烛火轻晃中,只徒留周念蕴轻轻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