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江姑娘的意思是,方才是阿蕊有事走不开,又挂念着我还没吃东西,这才托你来送些点心给我的?”
我坐在红柞木八仙桌边,面朝垂着白头翁牡丹花千丝帐的拔步床,背后还站着两个邓姑娘——不对,现在该称呼为邓少夫人了——的陪嫁丫鬟。因为在人家的婚房里又不好左顾右盼,只好端起手边的丹参茶喝了一口,这才朝着邓少夫人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
“当然啦!少夫人今日奔波劳顿,阿蕊又一向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若不是她腾不出空,我也不会贸然来找您是不是。”
卫蕊本来正瘪着嘴地坐在八仙桌的另一侧,起初听见我的话还有点犹疑,但这会看见我的眼色就也立刻跟着附和:“是啊嫂嫂!之前的事都是我的错……但回家后我爹,还有我哥他们都教育过我了,我这不是已经改过自新了么。”
以前没看出来,卫大姑娘的戏还挺好。
若不是知道前情提要,看着这个声泪俱下的模样,我都要以为她说的是真话了。
不过这还得从之前邓少夫人教育我和秦遮的事情说起。
依旧是“飞檐走壁”那日,我和秦遮好不容易接受完正道之光的洗礼净化,感觉身心都达到了一个新的道德境界,正打算夹着尾巴开溜,结果在琳琅阁左等右等却也等不见人的卫蕊却终于找了上门。
帝京出了名不按常理出牌的卫大姑娘对上她就差要把三纲五常、遵纪守法几个大字写在脑门上的未来嫂嫂——
这就好比天雷勾动地火,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秦遮都忍不住头疼地往墙角缩了缩,悄悄靠过来对我道:“要不咱们……还是撤吧。”
撤?怎么撤?
把这两尊大佛留在这,然后等到明天卫大佛敲锣打鼓、带着二踢脚来报复我背信弃义,独留她一人面对洪水滔天的不齿行径吗?
我拧着眉毛瞪他:“合着你是不会被打击报复啊。”
“但我一定会脚踩着七彩祥云去救你的。”秦遮笑得像是喝了假酒,不仅不在我的怒目而视下退避三舍,甚至还歪着脑袋凑到我面前,一双藏着星星的桃花眼上长睫飞啊飞,甚至讲话时吐息的热气都已经隔着额边的碎发碰触到了我耳廓,“怎么,姐姐……不信我?”
你看看,秦小狗为了能脚底抹油都不惜开口喊我姐姐了,这可是平时我绞尽脑汁、费尽心思他都不肯喊出口的。这便足以证明当时酒楼里的唇枪舌战——啊不,邓姑娘单方面的火力输出有多可怖。
不过我和卫蕊的情谊之深厚,别说他唤我一声“姐姐”了,就是他唤我十声“姐姐”、百声“好姐姐”也不能撒手不管的。
“你可少看点兰池书局的话本子罢!还七彩祥云,你以为你是齐天大圣呢。”我抬手就在他脑袋顶上来了一巴掌,同时把他往旁边推了一推,继续开始骂骂咧咧,“别靠我那么近,搞得怪痒的。而且警告你啊,别对我使美人计,没用!”
秦遮倒是顺从地被我推远了一些,只是那双潋滟生波的桃花眼似乎微微眯了一下,然后就又开始笑:“美人计怎么了。姐姐床底下不是还偷藏着簿新出的《帝京公子图》么。”
娘的。完蛋。
这小混球怎么知道的。
我被气得炸毛,撸起袖子就去拧他:“什么公、公子图……你少瞎说!”
说来惭愧,就算是只论重活的这辈子,那我好歹也是已经及笄了的人了。再者书上都说了“食色性也”啊,又是春天,我作为一名风华正茂的青春少女,春心萌动那么一下欣赏美人不行吗!
《帝京公子图》里的状元、榜眼和探花可都住在我们新桥胡同里,天天不是晨起遇见就是晚上说好一起用膳。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的便利条件,我都时刻恪守礼节没对他们做出什么好吧!这时候对着这傻狗心虚个什么劲啊!
我气呼呼,结果秦遮却是抿着嘴角,极力压住笑,重新挪过来哄我:“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什么《帝京公子图》?我都没听说过。”
秦遮用他的狗爪子在我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替我顺气:“你快缓缓,再过一会卫蕊和邓姑娘可就要打起来了。”
我被他扶着站起身来,又抬头飕飕朝这傻狗脸上飞了两记威胁的眼刀。结果他却还是笑盈盈的模样,一双长长眼尾微微向上挑起一个优美如丹凤的弧度,殷红的嘴唇则是稍稍翘起来,当真可以说是一句“色若春花”。
秦遮这混蛋,真是白瞎了这张漂亮脸蛋。
*
扯远了。总之从那日起,卫蕊同她新嫂嫂之间的这梁子便算是结下了。
但这件事毕竟算是因我而起,日后要是真的出了什么矛盾我恐怕也要坐立难安。所以思来想去,我就想出了这么个不算好办法的老办法——主动示好。
以我们卫大姑娘骄傲的性子是肯定不会轻易低头的。于是我就提前吩咐珍珠去那日遇见邓姑娘的酒楼买了些刚做好的糕点,又计算着时间,好容易皮笑肉不笑地挨到了拜堂成亲的时辰,果然卫茗刚喝完合卺酒就被郑燕绥他们几个笑闹着拉了出去。
而卫家过来观礼的女眷也陆陆续续退出婚房——这段时间按理是要留给新嫁娘简单修整和梳妆的。趁着四下无人,我就多磨蹭了一会,又扯着虎皮充大旗,说是“卫蕊”有事走不开,让我来给邓少夫人送些点心垫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