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卫国公嫡子卫茗娶亲。
原本清冷寂寥的新桥胡同变得张灯结彩,卫家派出去分喜气的小厮胸前挎着装满了铜板的竹篮,提手的部分也用正红色的绸布拴紧了,这会正被一群拿着糖人的孩子围着撒喜钱。
整条长街都充斥着欢快的锣鼓、唢呐和鞭炮声。卫国公府宾客盈门,来往人流车马络绎不绝,甚至还在街巷里引发了一阵小小的堵塞。
果然,从纳采到问名,从请期到亲迎,媒妁婚嫁里的这些事,又有哪件是不麻烦的啊?
只是当事人往往都捧着烫金纸做成的婚书,一个个都笑得很是泪眼汪汪、喜不自胜呢。
如果掰着手指头数一数的话,我们胡同里住着的这几个男孩还真的就只剩下卫蕊她哥这一根独苗——谢望切是皇子出身、婚姻大事须得细细斟酌,秦遮又是个年纪还小的傻子。至于永昌侯郑家的燕绥哥哥……美男子多抢手啊,人家更是早在半年前就已经拜堂成亲了,指不定再过几个月我都有干侄儿可以抱一抱。
而郑燕绥成亲的时候,我们卫大姑娘虽说不至于嚎啕大哭,但毕竟对方也是她真心实意憧憬过好些时间的美男子,于是迎亲之前不免拉着燕微的手很是长吁短叹了一阵子:
卫蕊擦着眼角:“燕微啊,你嫂嫂生得好看么?”
燕微想了想,委婉道:“嗯……据说是川西出名的闺秀呢。”
卫大姑娘侧眼看了眼桌上放着的螺钿镜,又低头瞧了瞧自己打马球沾了一身泥的裙摆,终于嘴角抽了抽:“……那也好,知书达理的,不会有姑嫂矛盾。”
燕微就掩着嘴笑:“是呀,我听说卫茗哥哥要娶的邓家姐姐也是出身名门,才情性格也都是顶好的呢。”
卫蕊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希望如此。”
后来果然,好的不灵坏的灵,紧接着就一语成谶。
按理说,我同卫蕊交好,应当算是她哥卫茗——也就是新郎官家这边的亲眷友人。但是毕竟婚宴还没开始,按照我哥的话就是——“你一个姑娘家跟着卫茗那群帮忙迎亲的同僚们到处乱窜也不太好”,于是干脆就被打发到了新房这边,跟着几位卫家的女眷长辈。
结果一掀帘子却是对上了张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瞧见的脸。
安宁靠在屋里的红木葡萄纹八仙桌上,一只手懒洋洋撑着头,另一只手里还捏着只青玉盏,看起来正美滋滋地自斟自饮,然后见到我就扬扬眉毛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小丫头如今刚刚过了十二岁的生辰,原本糯米糍似的包子脸已经变成了只光滑小巧的鹅蛋,身条也日益舒展开,瞧着就像是三月秦淮河畔悠扬的新绿杨柳。模样出落得愈发好了,只不过装得乖巧老实的面皮下实际的性子却是十年如一日。
“我倒是想不来。”我刚好走得有些口渴,便也不和她客气,接过她斟好的另一只小盏便喝了一口。本来以为是茶水罢了,却不成想那杯中的液体入口辛辣,然后便有甜意回甘,惊得我差点再现当初年少时的喷水绝技,紧忙去抢安宁手里的杯子:
“你出宫来没和你哥说就算了,还在这偷偷喝酒!”
“桃花酿而已,不醉人的。”她倒是也不害怕,只是笑,甚至还有闲心继续调侃我:“不过姐姐不想来见到谁的话,难道还有人敢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来不成?”
我翻翻白眼,心说小丫头真是年纪愈大便愈发胆大包天,现在都敢拿我的糗事当面和我来开玩笑了。难道我这几年当真太过温和慈祥了不成?
怪不得大家都喜欢不懂事的小娃娃呢。乖巧又听话,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就能哄好。
……今天也有些想念过去的小安宁呢。
话本子里说的什么时光溯回是不可能了,我瞧了面前呲着一口小白牙正乐得起劲的安宁一眼,心说这事其实还得从卫大姑娘身上讲起。
卫蕊她哥——卫茗,早些年就定下了和两朝元老、堪称天下学子之师的邓大学士嫡长孙女的亲事。邓姑娘也诚然如燕微所说,才情性格人品都是一顶一的没话说,但问题就在于……太过没话说。
比如某年某月某日,玉堂大街上又有两家的马车刮碰在了一起,问题一时解决不了,于是后头的车马便都行不了路。偏偏那日我又是同卫蕊约好了要到琳琅阁,于是说好在我家暂住一阵、结果这一暂住就直接住了三年的秦遮想了一想,干脆就提溜着我的后脖颈,直接带着我决定绕路。
嗯,从路边刚好邓姑娘正在用膳的酒楼商肆飞檐屋顶上,绕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