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是喜滋滋地回到国公府的。
而我身后跟着的珍珠,怀里还替我抱着一包柔软水滑的白兔皮毛。
那天一宿无梦,便是继母那个脾气,也难得对我半夜跑去别人家里“做客”的恶劣行径表示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第二日晨起,在带我去将军府进行正儿八经的“探病”慰问活动前还淡定地招呼了我一句,问我要不要吃糯米红枣粥。
我自然是笑嘻嘻地凑过去说好。
结果没想到,早上在家本就已经吃了不少,到了王夫人那儿又是一通大吃大喝。我鼓着腮帮子,刚要找个理由拒绝王夫人又夹过来的一只蟹黄汤包,这时候却是有丫头上来禀报:
“夫人,少爷过来给您同国公夫人请安了。”
我闻言便下意识地朝着门口探头。
秦遮今天换了件深黛色的袍子。性格一向张扬的小少爷平时难得穿这个颜色,只不过袖口衣领上倒是依旧绣着针脚漂亮的银白色云纹。我乍一看他穿成这样也有些陌生,不免也就跟着多瞧了两眼,但看着看着,心里便又想起前几日继母安排来教我苏绣的绣娘。
我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指头,不由得发自内心地感慨——
女工刺绣要人命啊。
问过安后王夫人便让秦遮坐下了。他朝我眨眨眼,虽然脸上还有点病色的苍白,但是隔着慢慢氤氲的茶雾,落在槅扇门投过来的一片金影中,却依旧显得有几分神采飞扬的少年意气。
我就也悄悄朝他露出一口小白牙来。
一顿饭用了好些时辰,但上头两位手帕交的话显然还没说完。王夫人放下银箸,用一方绣梅花的手帕擦了擦嘴角,便亲热地拉过我的手,说一会让丫头带我去池子边上钓鱼,随即却又神色淡淡转过头去,对秦遮道让他该干嘛干嘛去。
我乖巧地点点头。秦遮却没动弹,先是看看我,又安静着朝上头张望了片刻,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似的,隔了一会才慢吞吞、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
“这是昨日在猎场捉到的兔子,可惜没猎到活的……我就让人收拾成了兔肉,感觉味道应该还不错,就想着,想着……”
“想着什么啊?”我都听得着急了,不过知子莫若母,倒是王夫人先替我问出了心里话。
“想着……便托婶婶也带回去一些,同江叔叔一道尝个鲜。”
秦遮上前一步,双手把油纸包放在了桌上。小少爷应该没怎么同人道过歉,也就没怎么低头服过软,这时候还有点慌张的意思,两只手垂在身侧不安地揪着衣摆上的云纹。
我就又期待地看向继母。
结果继母却还在喝茶,倒是王夫人先漫不经心似的一瞥:“不过是兔肉罢了,你当国公府没有不成?还要你巴巴地献宝来。”
天底下哪有会这么嫌弃自家儿子的母亲呢。我也不是傻,很清楚这就是王夫人故意做样子给继母看,希望她能消气的手段罢了。
而至于继母……本来出门前我看她的态度也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但偏偏这会子就是不说话,等得我那叫一个焦虑,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要更团团转一些。
——如果不是当局者迷,我其实应该是能瞧见继母同王夫人不动声色、却又强掩着笑意对视的那一眼的。
如今想想,都是套路!满满的都是老戏骨的套路啊!
但当时的我却着实是瞎了。只顾着看了下秦遮低垂下去、瞧不清神色的漂亮眉眼,然后心里便飞快地开始盘算化解窘境的办法。
于是片刻后,我下意识吞咽了几下口水,又故意轻咳了两声,这才把手放在桌上,身体前倾提议道:“那个,婶婶,还有母亲……”
两位老戏骨不约而同地望向我。
“昨天秦叔叔和我爹猎来的鹿肉什么的都很不错呢。”我满脸堆笑,“这样想来,兔肉应该也别有一番风味呢……要不就还是把阿遮打来的兔子带回去,晚上我们做个陈皮兔丁或者麻辣兔头尝尝?”
继母看我一眼。她那表情乍一看是平静,但我认识她多久了啊,用火眼金睛随便一瞧就能瞧出她眼里的揶揄。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她道:“你方才不是还在说,这一早晨又是粥又是燕窝的,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么?”
“那是现在。”我抱住她胳膊,“一天又不止这一顿,我们带回去晚上和我爹一块吃嘛。”
她伸手弹了我一记脑瓜崩,这才露出笑来,又伸手把秦遮也招呼到身边。左手揽着秦遮,右手环着我,转过去朝王夫人道:“我们家这个贪吃的惦记上你家阿遮的兔子了,我倒是得来问问你,是给是不给啊。”
*
那日我又跟着秦遮去他家院子里头钓了会鱼。直等到落日西沉,继母这才叫人来喊我回家。
我在珍珠的搀扶下爬上马车,秦遮就站在府门口朝我招手。直到马儿跑起来,渐渐瞧不见定国将军府的大门,也看不见那个穿卷云纹袍子的小小身影了,我这才把马车的窗帘放下来,又在翡翠服饰下净了手去吃小几上摆着的桂花糕。
旁边本来闭目养神的继母倒是好气又好笑地看了我一眼,问道:“昨儿那些兔毛料子也是秦家哥儿给你的吧。”
我却只是点头,然后笑嘻嘻地拈起一块糕递到她嘴边:“母亲,玉章楼的这个糕可甜啦,你要不要吃?”
最后管他是兔肉还是兔毛,都完好无损都跟着我回到了国公府。
珍珠手巧,用白兔毛给我缝了一只小小的手炉套,上面还用珍珠色的缎带缀了一圈荷叶边。至于那兔肉,继母说她同我爹都不乐意吃这东西,干脆全送到了我的小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