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涉在一旁听着两人将车轱辘的话反复去说,心中不觉渐渐地生了厌倦,正不知待要拖延到几时,忽而听得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同时又伴着一片糟乱声响,衣长曳地,窸窣有音;珠翠佩环,叮当作响。有人倏忽间冲进殿来,高声叫道:“哀家的姊姊呢?皇上,你怎能藏了哀家的姊姊,不叫哀家先见?”
她已推出来人身份,抬眸飞快地瞥了一眼,但见一片珠光宝气的杜太后正由宫人搀住,步伐急急地向这边来,走至近旁时几乎是一把将昭宁帝推开,径自去握姜杜氏的手,“阿姊,经年不见,做妹妹的想你得紧,你、你……”像是忽然发觉她竟仍长跪于地,登时转头一横昭宁帝,“皇上要罚姊姊,便连哀家一起罚了罢!”说着,作势就要下跪。
姜涉只道她若是昭宁帝,怕早无奈至极心头起火,然那青年人却仍是和煦带笑,说道俱为儿臣之过,但相逢乃大喜之事,他任罚任责,只要尽母后与姨母欢欣。
如此再三劝说,才终是劝得姜杜氏起身,她也方跟着落座,就见姜杜氏任太后拉着手并肩坐着,面上却仍无一丝情绪,“妾身虽久在边关,亦常常祝念娘娘圣体安康。”
她话虽如此,语气却仍然生硬冰冷,任谁听了都未免怀疑她并非真心实意。然太后却笑得满面春风,也不知是全然不在意,还是掩饰得太过完美,只管拉着姜杜氏问这问那,又赞她一表人才有乃父之风,竟也分毫未提孤身上京之事。
姜涉都只含笑应着,看在眼里,却是不觉起疑:母亲她……面对经年未见的姊妹之时,也是如此的么?她仿佛得着些莫名安慰,但细想想,似乎亦无甚可喜。
她与昭宁帝做了许久看客,后来便被谈兴颇浓的太后赶了出去,“得啦,晓得你们后生不爱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们都走,让我们姊俩好好地说会儿话。”
出得殿来,昭宁帝只向她歉意一笑,也未多说什么,但道光景正好,不妨便在御花园走上几步。
姜涉不敢不应,落后他半步,一面答着些无关痛痒的寒暄话,一面悄悄打量她这位表兄。
其实是不大像的,容貌上便有几分不似,先帝更英武一些,轮廓亦要更方正一点,双眸长是炯炯,仿佛成日里都有着用不完的精力,不似这一位,眼中总也有几分倦怠似的,好像随时随地合了眼,便能睡得香甜。
性子却也不似。先帝那般爽直,待人至诚,而这位纵是常含笑意,但却叫人瞧不出他的半点心思,不知他是真心实意,又或是口蜜腹剑。
她未免多加留神,说话前也总要多想片刻,只觉心力不济,竟也生出几分疲惫。幸而走不多一时,昭宁帝只道平日疏于操练,有些乏了,便提议先在亭中稍憩片刻。
她求之不得,同他过去坐定,又再说得几句话,忽而有小太监匆匆行来,与邓衮说了几句话,那道人便折阶而上,瞧了她一眼,却又迟疑,昭宁帝只叫他直言,他才恭恭敬敬禀道:“陛下,何相求见,言有要事……”
昭宁帝似乎不悦,摇了摇头道:“有甚要事,能比得过表弟回京?你且请他回去,稍晚再来。”
邓衮有些为难,姜涉看在眼里,只得道:“既是相爷有要事启奏,陛下毋须以微臣为念,尽去处置便了。”
昭宁帝起先不愿,她再三说过,他始才叹了口气,“也罢,何相素日也不会如此发急,只怕真是有甚大事。那表弟且在此处待朕片刻,或是朕叫邓衮作陪,与表弟四处转转。”
姜涉实是不想再费力招架,忙忙地辞谢了。
昭宁帝也未强求,只歉意一笑,“那劳表弟稍待,朕去去便回。”
姜涉忙行礼作别,送他离去,方始回来坐定,举目虽见春和景明,风光无限,却只觉心神俱疲,竟是平生未有之疲累。
她默坐片刻,忽而听得近旁似有异响,可见不远处宫人皆无动静,便不觉暗自失笑,正道是自己头昏脑涨,未料下一时竟有双柔软的手自后蒙上眼来,她心里诧异,但不敢妄动,只听得那娇脆的少女声音道:“猜猜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