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谙的神情古井无波,只细声道:“邓大人,咱家有极要紧的事,实是耽误不得,待圣上醒转,还请大人代为通禀。”
那道人含笑轻声应了,郑谙道过句谢,正待轻手轻脚地再行出去,却忽然听那屏风后起了声音,“是郑谙么?有何事要奏,直接说就是,朕听着呢。”
见是昭宁帝已醒转过来,道人便向郑谙点了点头,轻轻一笑,随即立到一侧去,不再言语。
郑谙连忙提高声音道:“皇上,老夫人与小将军已到京城,这会儿由王大人陪着,正在昭德门外候旨呢。”
“这就来啦?”昭宁帝声音中尚是带着蒙昧的睡意,“怎地永王不曾早来通报?”
郑谙心中打了个突,但也不能不照直说道:“回皇上的话,老夫人似乎未在行营停留,殿下怕是……尚未知晓此事。”
昭宁帝哦了一声,语气淡淡,分不出是喜是怒,“那母后可曾知晓了?”
郑谙不敢不尽实答言:“太后娘娘思姊心切,早已着人前去相迎了。”但闻那青年人又淡淡地应了一声,他便连忙接着道,“但老夫人未曾肯去,人现仍在门外候着呢,说是君臣有分,虽姊妹情深,总高不过天恩……”
“人还在昭德门外?”
郑谙不自禁地挺直了身,“回圣上的话,老夫人她……她自陈有罪,不敢入宫,愧见天颜,只请圣上责罚。”
“姨母这话却又从何说起?”
郑谙眼见那影子在屏风上立起,忙不迭地低下头去,道:“回皇上的话,老夫人道她自作主张,支离卫队,拂逆圣上心意,实是……实是……”他叩下头去,“老奴罪该万死。”
“说罢。”昭宁帝的语气只是淡淡的,“朕恕你无罪。”
郑谙谢过恩,方才又道:“老夫人自言罪孽深重,欺君罔上,致朝野空迎,甘领一死。”
“这如何使得!既是上师断过祸福,自当依言而行,此事皆因朕考虑不周,岂会是姨母之过?”昭宁帝声音陡然变急,“郑谙,你速去传旨,请姨母先到长信殿去,不,罢了,朕亲自去迎,你且着人去御膳房备宴,上林春水,不……鹿鸣罢。”
“奴才晓得圣上一片孝敬思慕的心,只是此举恐为不妥。”郑谙等他说完,方才小心翼翼地道,“如今满城皆知夫人与小将军早已入京,今日原也不过是寻常请见,若圣上亲迎,怕是有些、有些不合规制。”
他但闻得昭宁帝一声冷笑,“你却是越发糊涂了,朕自去迎朕的姨母表弟,又与旁人何干?”
郑谙不敢回驳,只得连连请罪,可却仍无应命而去之意。
那道人原自静立一旁,此时却忽然出声一叹。
昭宁帝倒是奇了,只问他何作叹声。
那道人还不肯言,等他反复追问,方才说道:“陛下亲迎姨母,于情于理,当然无甚不妥,只臣斗胆试思之,老夫人此刻必是中心忉忉,若陛下亲至,夫人感念天恩,交集百感,偶或在门前失了体度,倒也违了陛下一番美意;再者,臣窃以为,自家人原不必太拘泥虚礼,况且老夫人远道而来,陛下也当熏香沐浴,虚席以待,才更现敬爱之心。但这迎与不迎,皆有美意,臣不能断,仍须陛下圣裁。”
昭宁帝默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罢了,郑谙,还是你去。”
郑谙终是松了一口气,提起的心却未曾全然放下,应声遵旨,又等了片刻,只听屏风后悄无声息,终是小心翼翼再道:“圣上,那王大人……”
他才说得半句,便被昭宁帝淡淡地打断:“王侍郎劳苦功高,便回去歇着罢。”
郑谙心里一颤,面上神色不动,应个是字,告退而去。
昭宁帝却又默坐半晌,始才起身着履下床,由着宫人替他披起外袍,绕着丹炉走了一圈,再专注地盯着那袅袅青烟,过了许久方道:“邓卿,你说,这一炉可能成么?”
道人低声道:“陛下,人事已尽,成与不成,在乎天意。”
“是啊,天意。”昭宁帝轻轻地叹了口气,眉眼在青烟缭绕间也染上了几分阴翳,“朕听说姨母笃信佛理,佛家所讲无非也是个因缘,善因结善果,朕虽愚鲁,却是真心向善,若上天体恤,也当有那金石为开的机会罢。”
道人仍然恭谨答道:“陛下秉至诚之心,可昭日月,臣信上天定不负陛下所期。”
昭宁帝回头扫了他一眼,但瞧他面上含着三分笑意一分诚意,不觉微微一笑,却又再轻轻一叹,“罢了,朕终归尽朕所能。”他再将目光投注在那丹炉之上,“来人,为朕更衣,朕要去见见朕的姨母与表弟,这么些时日,朕倒真有些……望穿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