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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无话,风平浪静。
翌日起身,一行人便又启程前往京城。
王侍郎大概是经前一事,彻底息了再生异议的心,只是言听计从。
沿途无非就是些琐碎事情,虽然听讲石头教猖獗,他们倒也没遇上什么波折。就这般昼行夜歇,虽则赶路未疾,却也终是将次行到京城,王侍郎只道脚程快些,今晚便可抵京。
他瞧着甚是松了口气,姜涉心中却不觉微沉,但也只得依前赶路,不想未行多久,竟是碰上一道关卡。
关卡未远处,且有行营,进出往来皆军士,望之俨然,训练有素。
姜涉心中诧异,王侍郎却也摸不着头脑,只说出京时并无此等阵仗。
她便叫姜沅拦了出关的行人,一问之下,始知那是永王的行营。
那人提了提肩上的担子,悄声道:“小哥放心,没甚妨碍的,那关卡到底是做甚么?咱也不晓得,只是瞧他拦下的都是些高驾马车,大抵是寻什么人罢?不过也许是为少将军和夫人进京,才设下路障。小哥一定也听说了罢?老将军和少将军在凉州打了个大胜仗,逼得那帮蛮子入京请和,可是给咱们大兴出了口恶气!嗐,你们来得不巧,若是再早几日,便可瞧见那等盛况啦!太后可记挂着咱们夫人呢,亲自出城来迎,可惜咱小老百姓到不得近前,不过单看那香车宝盖,就知到底是天家气派,你们真是来得晚啦!”他叹了几声,唱了个喏,便背起篓子自去了。
他不晓得这关卡所为何人,王侍郎却是心如明镜,待听他说到太后都出城相迎,不觉更是面白如纸。
太后她老人家是瞧过了他的奏章,还是不曾瞧过?就算是瞧过了,这么个声势浩大的相迎,最后只接来个李代桃僵,也不晓得能在心里把他凌迟几次。
为人臣子,着实太难。
他看一眼身畔似在沉思的小将军,仍只得打叠起精神,“既然此地有行营,夫人与公子不妨且入营歇息一晚,明日再进城不迟。”
“大人说得在理。”姜涉点了点头,“只是姜涉还需禀过母亲。”语气里似乎含着微微歉意。
王侍郎丝毫不以为怪,点一点头,道声“理应如此”。
他这一路行来早就心灰意冷得过且过,望见京城都无力兴奋,只是望着少年人往马车前轻声细禀,还是不由再次生出这对母子真正奇怪的念头。
他若是有个这般出众的好儿郎,那得恨不得将他捧到天上去。纵然防他骄傲,却也不该由始至终连个好颜色都无啊……何况本应慈母严父,母亲便是稍稍溺爱些,又有何妨?
奇怪。奇怪。
或许杜家人就是如此?满门都有些……王侍郎在犯下大不敬罪过之前及时拦下了自己,这等念头呀,最好连想都不要想。
他理理衣裳,笔直地站好,等那小将军带着歉疚的笑容近前,“王大人,母亲说了,就不必再入行营了,寻个农家借宿一宿,明日直接进宫罢了。”
果然。王侍郎面无波澜地点了点头,这老夫人若是真的答应,他反倒要觉得奇怪。
就可怜了他那顶子和项上人头,看来注定是保不得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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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总带着几分疏懒,午后挨上了微醺的暖意,更叫人容易生困。
偌大的殿宇里光线寂寂,摆一只古铜色的陈旧丹炉,一抹青烟袅袅地从炉侧的双耳里起来,绕着炉身慢慢地旋着,转着,渐渐地漫散到空里去了。
被这烟气一笼,近旁围屏上的八仙影照鲜亮得像要活转过来,一倏儿晃进了榻上青年人的梦里。
这青年人只穿着一件牵丝软袍,袍子是金灿微软的颜色,给雪白的蚕丝被盖去一半,露着有点单薄的肩和眉目周正的一张脸,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梦着了八仙过海的奇境,嘴角带了些恍惚的笑意。
榻旁有两个宫人各执一扇,一动不动地垂首立着,另还有个青年道人站在近旁,手中拿一把拂尘,轻轻扬起,又轻轻落下,眸光在那丹炉间流连,忽而似是听见了什么动静,随即脚步极轻地转过屏风去,便瞧见了那同样无声而迅速地行来的太监总管郑谙。
他面上含着一点笑意,拦下那大太监道:“郑公公请留步,陛下方才歇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