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然而世事往往是难偿所愿,虽然隔日便在借宿的镇上买了马,但王侍郎是多少年养尊处优惯了的,哪里还能像小后生一般生龙活虎,一日赶路下来,仍旧是腰酸背痛、老眼昏花,每天往铺上一趟,恨不能闭了眼就干脆与世长辞。
但日日只觉才沾片刻枕头,就要被唤起动身赶路,哪怕是上朝都没这般催人,他骑在马上都禁不住要睡了过去,往往瞧着前头的马车,心中真是生出许多纳罕,如何那病体孱弱的夫人竟能熬得住?
这也就罢了,身体发肤之苦究竟比不上心中熬煎之罪过,就算是每日都没碰上甚么风波,他还是会忧心是不是下一刻面前就冒出个把劫道抢匪,一停下来还会想京里是不是已经收着风声,他想的借口到底能不能蒙混过去。
太苦了,平生都不曾这般进退两难,无日不思乡,真可谓是肠中车轮转。
尤其是今日,他真是有些坚持不下去。
连日来茶馆说书,只说石头教在豫州出没,前天更是听着甚么“余二魔头在洛阳惹下杀业”,今日刚到洛阳,他就觉得这城瞧上去果然不大太平,实在有太多打扮奇异的人士,他是有心不想多留,可偏偏客栈竟有空房,他看着那来来往往的江湖客,就忍不住要两腿发软——这么个狼窝虎穴,若是出了什么漏子,他怕是得给削成筛子哦。
他是真想直奔洛阳府去,叫那知府赶紧安排人马护送,然而他脚步才挪了挪,仿佛就被那小将军看穿心思,微笑着问他情况如何。
他本想说已无客房,但又觉得他这满面愁容骗不过这小将军去,只得硬起头皮说了真话,“但是公子,真的不再想想么?这地界鱼龙混杂的,万一有个差池……卑下倒是无妨,只是顾虑夫人与公子安危,不如还是由卑下出面,在驿馆中安歇一晚如何?”
姜涉却仿佛分毫不以为意:“先生不必忧心,客栈不过是个歇脚之地,咱们只闭门谢客,定不会生出是非。”
王侍郎只觉得眼皮突突地跳,竟是无论如何都不想行入那扇门去,心想着瞧在他一路鞍前马后的份上,今日小小坚持一下,应也不是大过,于是车轱辘地将各种软话说尽,眼瞅着那小将军似乎有点动摇,正待再加把劲儿,不料烨姑却在此时一掀帘子,冷冰冰道:“怎地耽搁这许久?夫人累了,要进房休息。”
王侍郎连忙道:“还请姑姑转告夫人,咱们这便向驿站去,房间马上就有……”
烨姑看了姜涉一眼,“驿站?”
王侍郎连忙陪笑,“是,这客栈没得空房……”
烨姑似乎不信,“真是没得?”
王侍郎不知怎地有点心虚,烨姑仿佛看出什么,便自提步往客栈里去。王侍郎赶紧追上去拦着,“姑姑,是真没得……”然则烨姑根本不理会他。
王侍郎眼看着她走进门去,霎时间心丧欲死,干脆是自暴自弃,回过头向姜涉道:“此地不宜久留,公子若是执意留宿,便请踏过卑下的尸体罢!”
他话一出口,都有被自己惊着,心说真真是被折磨太久,这般犯上的话竟都能说得出,忙要补救时,却瞧那小将军望着他叹了口气,“先生这又是何苦呢?不过既然先生执意如此,那我也只好成全。阿沅。”
姜沅就即提剑向前走了两步,王侍郎是万万没想到能得个这样回答,一时慌了神,心说这刀剑无眼,总不能是认真的罢?可若说玩笑,为何却这么一副模样?
他瞧着姜沅手中雪亮的剑光,仿佛真待扫到面前来,登时生出退意,情不自禁地将眼一闭,却忽觉眼前一暗,睁开眼睛只见一人挡在他前边,口中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仗势欺人,算什么本事?”
声音清润甜亮,竟是个少女。
王侍郎一愣,心道这又是何方的神圣。
姜沅亦是一愣,便偏过头去瞧姜涉。
姜涉却在瞧那少女,她本是牵着一头骡子走在街上,东张西望,似在寻人,却又满脸新奇,仿佛对周边一切都存着兴趣,当姜沅上前之际,她人尚在两丈之外,但等到姜沅亮剑之时,也不知她如何留意到这边情势,倏忽之间便穿过人群,拦在王侍郎前头,火候把握得一分不差。
江湖呵,果真是多奇人异士。
情知她是误会,姜涉本要解释,只不想那少女竟是个烈火般的性子,见他们不答,便又冷笑一声,手上长剑出鞘,斐然流光,“诸位若挑对手,也该选个势均力敌的,就让我来会会诸位罢。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