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霄从女尸头上拔刀一掷，红线虫一溜烟钻进缝里不见踪影，菩提钉在墙角，刀把颤巍巍打着摆。

误打误撞摸到阎罗宫与姜家不见天日的脏事，但红线虫就在她手中逃脱恍如当头一棒，李霄扯不开这团迷雾，只能向林春风求助。

林春风此刻正蹲在那具女尸身边认真端详，李霄不是个仵作，也瞧不出什么门道来。

两人一个认真瞧尸体，另一个端详起林春风。

林春风这个人比这具尸体更为奇怪，明明内功与沧澜子不相上下，却一直在李霄身后不出手，他的到来也甚是奇怪，就像是一枚被布好在河西的棋子等待李霄来拨动。

“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疑问，但是现在我不打算跟你讲清楚，顺手的话把刀递给我一下。”

林春风忽地神色一正，双手合十，对着女尸道：“今日不敬，望请见谅。”

李霄把菩提递给他，看着他将尸体的肚子刨开。

林春风道：“捂住口鼻。”

菩提在林春风的手中相当听话，仿佛这个人生来就是惯用短刀的好手。

只见他轻轻一划将女尸的肚子刨开，本应躺着成型婴儿的腹中此刻却空空如也，往外渗着淡淡的香味。

与那烧焦虫尾如出一辙的香味。

有些像三九隆冬暴雪过境后百草凋敝的气息，又带着一丝荼蘼侧柏灼烤的味道。

林春风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李霄一下也明白了过来，刚才那条红线虫是将女尸当成了虫巢，女尸腹中的婴儿被虫子吸收，用以供养所需。只是香气又有什么古怪之处？

林春风道：“走吧，这里查不出来什么了。”

折字门敢将一众妇孺拐来龙泉，用尸体坐蛊供养红线虫，如此胆大妄为，一方面不管是阎罗宫还是姜家都是盘桓在河西难以绊倒的靠山。

另一方面，说出来谁信呢？

雄霸河西的一方豪杰，竟在不见天日的地底用尸体做蛊。

说出来——谁信呢？

两个人原道折返，临走不忘把那哑巴老头的尸体就地处理。

李霄闷着脸不讲话，林春风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事。

他道：“不用愁，阎罗宫竟然能够把红线虫放到屠四娘这里，想必屠四娘或多或少知道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沧澜子不好对付，但说到底沧澜子有几分嶙峋傲骨，未必肯为阎罗宫所用。戴风云龙泉一行，想必与此事有关联。”

“只要扯进这件事的人越多，这淌水便越浑。浑水摸鱼，不会无功而返。”

李霄的肚子里却是有一万个问号：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么多？

——为什么戴家又搅和了进来？

林春风合上石板，抹去最后痕血迹时，已翻身越墙，落在檐角上，回过头对李霄道：“祝你好运。”

话音落地，人已无影无踪。

只剩李霄负手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肩头的尸油渗过外衣，尸臭混着虫子的异香，李霄像个刚从泔水桶里捞出来的人。

突然想起刚才那小子的背影，干干净净，只有袖口被自己抹了一把泥巴，周身再无半点污痕。

李霄莫名其妙有些恼火。

回到厢房时二子已走，何小川戴着西洋镜补皮影。

李霄阖上窗户那一下，他刚好把美猴王的金箍填上一折金线，忍不住捏着皮影向李霄炫耀。

不想闻到一阵腥臭味。

何小川捏着鼻子皱眉道：“李霄，你让沧澜子摁在泔水里打了？”

李霄白他一眼，穿过屏风看到褒圆圆斜坐在床沿，床上铺着一套火红的锦缎嫁衣。

听到脚步褒圆圆便知是李霄，她把珍珠串成一串面帘坠在冠上捧在手心。昔日明艳动人的长安姑娘现在仿佛失了精气神，垂着眼数着珍珠帘。

从一数到四数得极慢极慢，仿佛从一到四这四个数像是她握不住的珍宝一样从手中溜走。再从五数到二十一，每数一下都带着道不明的怨气。

她道：“霄霄，我今年二十一了。”

李霄默了一下，静静的听着。

“我四岁的时候，爷爷托人从南海带回了四颗小珍珠。那天是我生辰，娇生惯养的，发了好大的火气，摔了玉盘又砸金锁，吓坏了一帮伺候的丫头。爷爷说陪我过生辰，他没来，只拖人带来这几颗珠子。我那时候还小，我想爷爷呀，到处都是说爷爷坏话的人，我见不到爷爷害怕。”

“没过多久，爷爷从北边回来，给我带了一只小小的猫，霄霄你知道吗我见着爷爷有多欢喜吗？但是我又气，气他不讲信用没赶上我的生辰。爷爷在我屋外头哄我开门说想抱抱她的‘元宝’，但是我那时候娇气，想让他多哄我几天我再开门，我再把绣了好久的小荷包给他。”

“可是他只在家待了两个时辰就走了。我追出去的时候长长的马队只有轱辘辘的车轮声。我哭，我娘这个从来不哭的人竟也抱着我看着爷爷走的方向哭。”

“霄霄，我再没见过我爷爷。”

“那年我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