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天冷得早，二子还穿着薄薄的单衣，动作间袖口往上跑，手臂露出几块青红交杂的淤痕。

褒圆圆是苦过来的人，哪里不知道穷苦人家讨生活的难处。

她从怀里掏出一颗银锭子，默了一下，转念又把银锭子塞回去，摸出来几块铜板放在桌上。

二子没有收下她的赏钱，将那几片铜板往褒圆圆跟前推了过去。

何小川不知什么时候带上门走过来，瞧见这一幕心里暗赞好小子真是穷得有骨气。

二子四处看了一圈，确认门户紧闭，解下腰带，用小刀从腰带里剔出一块小小的铜牌。

他小心翼翼的将铜牌拿在手里给他们看，压低声音道：“之前驻在凉州的刘监军是我叔父，这是他的私令，还请两位前辈过目。”

何小川默默看向褒圆圆。

他是个唱皮影的江湖人，让他来上一段擂鼓战金山没问题，让他瞧一块铜疙瘩真假他哪里能瞧得出什么门道。

二子神情真切，他刚想打个哈哈挑过话头，褒圆圆抬手已经将铜牌接过。

小小一方铜牌在褒圆圆手里翻了个，她将铜牌捏在两指间举起。

烛火的光汇聚在令牌左上角，顺着褒圆圆指尖的转动奔赴而下在中轴汇聚成一点耀目的荧光，接着分开朝着右下角缓缓移动，最后一点荧光消失在褒圆圆指尖。

不同于何小川两眼放光的惊奇，二子满眼都是疑惑，自己叔父生前的一方私令，连他这个唯一血脉都不知道如何辨别真伪，眼前这个桃衣姐姐如何知晓这种秘事。

褒圆圆扯了扯嘴角，不像是在笑，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滋味，叫人觉得她眉梢都浸着不化的风雪。

“小子，你还真以为这是你叔父的私印？”

褒圆圆用这令牌敲了敲二子脑门，“边防十六州，十六块监军令牌，驻军见令如见监军。这一块是凉州监军令。令牌背面那两道，是河西境内的祁连山脉和塔日则金山山脉。其余的十五块监军令牌背面有各处地势地貌作防伪。”

“凉州自古以来是河西边防重地，匈奴若是来犯，河西首当其冲。凉州，是河西最重要的一道防线。”

二子平静的表情一下子紧绷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褒圆圆：“前辈，你是谁？”

何小川吸溜馄饨的嘴突然停了下来，半颗馄饨含在嘴里没咽下，生怕自己咕嘟吞馄饨的时候听漏一个字。

褒圆圆自顾自把弄着监军令，小小一方铜印四角磨损得有些圆润泛光，不知从第一位监军手中传下来多少代，又不知是否每位监军都在夜不能寐时摩挲着监军令紧锁眉头。

只可惜就像何小川皮影戏里说的那样，自古名将不见白头。

监军令上一道道斜痕还在诉说着有关于这位已经不见踪影的监军大人凶多吉少的末路。

褒圆圆纤手轻轻一翻，捧着监军令送到二子手边，难得的温声细语道：“你还小，以后的路很长，你会遇到更多领你见一番天地的人和物。何必非要知道我的名姓，你只需记着曾有个大姐姐教你如何识得监军令就好，这样更有意义。”

何小川咕咚咽下馄饨，默默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真是跟李霄一个德行，净会哄小孩，明明是不想说还整这么多花里胡哨的漂亮话。

褒圆圆和善的干净笑颜映满了二子两只眼，半大孩子脸倏地一下烧红一片，别扭的偏头过去。

慌乱的目光撞上何小川猥琐的目光，二子只觉得脑子嗡一下被开水淋过，面颊绯红更甚方才。

二子一把转过身背朝两人，一股脑把林春风交代过的话都倒了出来。

“前、前辈，春风哥让我告诉你们，屠四娘是阎罗宫的人。阎罗宫背靠姜家在河西为虎作伥，姜家不方便出面的事都是由阎罗宫在暗中动手。这几年阎罗宫在河西的势力越来越大，姜家对这颗亲手栽培的毒瘤也显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前些时日丢失的妇孺大部分都是与太岁麾下折字门有牵连。”

褒圆圆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阎罗当道，神佛退避。

这几年苍梧玉皇两座山门人才凋敝，大有关起山门避世之态。

时无英雄，群魔当道，阎罗宫里一群败类都是从武林血海刀尖上滚过一条命的枭雄。

不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阎罗，便是他手下怒目钟馗、半截罗刹、鬼铃孟婆、阴阳太岁四人，随便一人的身法都已登顶九重云霄。

一个李霄，加上只会拨弄两手琵琶的自己，再算上一个担不起水桶的何小川，简直就是在给阎罗宫这条巨蟒送上一盘开胃小菜！

“姓褒的。姓褒的！”

“啊。”

褒圆圆被何小川两嗓子叫得回过神来，仿佛听见刚才二子说看见戴风云的随从扛进来一箱箱硫磺。

硫磺。

褒圆圆的脑子里仿佛有一只手撩拨了一下丝线，霎时间嗡地一下晕开一层波澜。

戴风云那傻子想炸了龙泉！

李霄窜出去的窗户早就阖上，按照二子的说法李霄与林春风已经在院子里碰头，扫了眼一心一意吃馄饨的何小川，褒圆圆心里堵得慌。

何小川仰脖把李霄那碗馄饨也吃了个干净，心里正熨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