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不久,晓珠便知道是谁在骂她了。头天下午,秦嬷嬷与冬青是两个人去普济寺上香的,今日回来的,却是三个人。
那是一个又矮又胖的妇人,见了别人都堆了笑,脸上的肉都皱成了一团,偏在私下里看她的时候,露了怨毒的眼色。
晓珠起先不明所以,自己都不认识这胖妇人,招她惹她啦?可听了秦嬷嬷的介绍,才明白了。
“这位是张温家的,你唤她作胖婶儿便好,以前也是侍奉咱家里饮食的,后来回老家去了。昨日,我在普济寺遇着了,想着晓珠你这几日身子不大好,就带回来与你帮忙了。”
晓珠心下明了,这是两人争夺一个位置呢,不管秦嬷嬷是何心态,这胖婶儿定是把她当作了敌人了。
胖婶儿摇着胖胖的身子,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装作亲热地拉住晓珠的手道:“哎呀呀,晓珠妹子这水灵劲儿,不愧是从沈府里出来的呀。”
她能在普济寺“巧遇”秦嬷嬷,自然是做足了功夫的,心中盘算了千百条歹计,想挤走晓珠。
前日沈府之事闹得沸反盈天的,什么传言都有。有人说那些女子可怜,可也有人说,都是她们自己贪图富贵,甚至还有勾引沈家公子、露-天-赤-地、白日-宣-淫的,越传越不堪入耳。
如今,她这么一说,自然是讥晓珠身份不洁。
晓珠心头顿了一下,方才的笑意一点点消了,只觉那亲热拉着她的那只手,满是油腻恶心。
若是有人昨天说这样的话,她定然是伤心欲绝,只想去个没人的地方躲着,再也不出来见人。只她现在想通了,不是之前那个晓珠了。
她凭什么要躲呀,她又没有做错,凭什么受害者要受看客的指责,凭什么受害者不能正大光明地走在阳光下?
晓珠本是最心善不过的人了,可她到底是个人,不是圣人。这世间的道理,都是你尊我一分,我敬你三分,若是你一来就打我脸,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晓珠把手从胖婶儿手里抽出来,也笑眯眯地道:“是了,当初沈府倒了,多亏了秦嬷嬷收留我,也得谢谢胖婶儿,您家中的事儿办完了吗?”
这几个月,晓珠早从蛛丝马迹中感受出了这位前厨娘的品性,知道她爱贪小便宜,便猜想她当初的离开或许有什么隐情。沈家宅院里,这些事情,晓珠也见过多次。
胖婶儿脸上讪讪的。她当初想涨工钱,胁艺要价,倒被赶了出去,后来过得惨兮兮的,这才想出了普济寺巧遇的法子。她也被戳了痛脚,只好说:“办好了,办好了。”
秦嬷嬷装作听不懂两人的机锋,只道:“胖婶儿来了,晓珠正好歇一歇,做些轻巧的活路。”
晓珠张口欲言,想说自己身子好了,做饭什么的不在话下,秦嬷嬷却比她更快,笑着对胖婶儿道:
“我记得,你会做一道什么……夫妻肺片,哎呀,晚上做了我尝尝。”
晓珠眼睁睁地看着,胖婶儿弓背哈腰地扶着秦嬷嬷往外边走了。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子气性来,她在此地十几年,知道宋、王、蓝、黄、罗五大名厨,却从未听说过张温家的这号人物。她倒要看看,张温家的,手艺究竟有多厉害。
晚饭果然是胖婶儿做的,那碟子油汪汪、红亮亮的凉拌菜,便是夫妻肺片了,小火慢卤牛心、牛舌、牛肚、牛肉,晾冷后切片,浇以特制的花椒油与辣椒油。
秦嬷嬷与裴灵萱正吃着呢,胖婶儿站在一旁,一面布菜,一面解释何以夫妻肺片里却没有肺片。
“那时候,大家吃牛都只吃肉,不吃牛心、牛肚这些下水,牛肉店的小伙计觉着这些‘废料’扔了可惜了,悄悄带回家与妻子做了菜。”
“后来,二人沿街叫卖,被人称为‘夫妻废片’,再往后,有人嫌‘废’字不好听,改成了‘肺’,便成了‘夫妻肺片’,只里面却没有‘肺片’。”
裴灵萱恍然大悟:“是了,‘夫妻肺片里没有‘肺片’,鱼香肉丝也没有‘鱼’,你们蜀地的菜净是骗人的。”
她说得气哼哼的,嘴巴又被辣红了,一直嘶嘶地吸气,却还要伸筷子夹呢。直把秦嬷嬷与胖婶儿逗得哈哈大笑。
晓珠默默上前,对秦嬷嬷福了一福:“嬷嬷让我晒的褥子,都晒好了。”
下午的时候,秦嬷嬷说天气冷了,县令大人的褥子有些薄了,让晓珠把柜子里的厚褥子取出来晒晒,再规整规整,补下边角。
秦嬷嬷招手叫晓珠过去:“少爷说有事儿,和冬青要在县衙里用饭,今晚就咱们几个吃,晓珠也快过来,尝尝胖婶儿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