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屹舟正抬脚要进门,听见这句,一时愣住了,竟下不去脚了。
脑海里,一会子是罚跪那夜,她缎面抹-胸上的两朵芙蓉花;一会子是雾灵山上,她盈盈的笑容、带给他的惊喜;一会子又是更早的,她在吴朗挟持之下的楚楚可怜之态。
不等他多想,那少女竟然摇摇晃晃地朝着他奔了过来,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她身上满是紫苏酒的香气。裴屹舟知道,她与灵萱一样,醉了酒了,不过醉得更厉害些。
但他此时却顾不得其他,因为给他更大刺激的,是压在自己身上的、两团软绵绵的东西。像水一样波动,像棉花一样蓬松。
在他的记忆中,一朵是白芙蓉,一朵是粉芙蓉……
从来冷静自持的县令大人,此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既不敢推开她,又不敢像抱裴灵萱那般自然地抱她,只好僵着两只手,任凭她“处置”。
“晓……晓珠……你……”
“你说过的,你要娶我、要照顾我的。”脸上霞飞的晓珠闭着眼睛自言自语,抱着身前的人不撒手,贪婪地依赖着他。
“虽然那时候我们还小,可你说过就是说过,不能耍赖的呀。那年,你们家话不留一句就全走了,我可伤心了好久。”
“现在,你回来了吗?阿章哥哥?”
“阿章?”裴屹舟虽局促,却也有理智尚存,察觉到醉酒的晓珠或是认错了人,此时才确信了,是阿章。
他在查沈府旧案的时候,在卷宗上见过“阿章”这个名字。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这人十分聪明,从蛛丝马迹中猜出了沈家公子们的不对劲儿。
可惜他到底经验不足,衙门里又有人被沈家收买了,阿章报官失败,被扭送回了沈府。自此后,再也没人见过阿章一家,他们全部从南屏县中消失了。
当时看卷宗时,裴屹舟还与夏大人感慨,若阿章当年成事儿,枉死、枉受折磨的女子会少很多。
裴屹舟看看怀里的少女,原来他与晓珠,还有这层关系?
又听晓珠道:“阿章哥哥,你不知道,阿娘死了,我好伤心呜呜呜。沈家公子们也死了——不过他们是罪有应得,原来,他们都是坏人,坏人!”
裴屹舟明白了,王大娘死了,晓珠又得知了沈府的真相,大约在她心中,唯有阿章,是她过往十数年的美好记忆了。便如他自己,母亲与师父死了,只有找到盈盈这个念想一般。
同病相怜。
好吧,那他就做一回她的阿章哥哥吧,反正等她醒来,什么也记不得了。
他的手慢慢放松了,轻轻搭在了少女的背上:“对呀,我回来娶你了。”
漏夜寂寥,秋风泠泠,屋里却亮堂又暖和。裴屹舟牵着晓珠的手,坐在了桌边。
“你几天没好好吃东西,又空着肚子喝了酒,要多吃点暖和的东西。”他夹了一块萝卜,放在晓珠碗里。
晓珠却不管不顾,抓着一只大螃蟹,兴奋地道:“哎呀,这螃蟹是给我做的吗?”那眉飞色舞的模样,简直跟裴灵萱一样。
裴屹舟莞尔:“自然是给你做的,因你之前说没吃过螃蟹。”
晓珠捏着钳子,在木桌子上“梆梆梆”地敲了几下,好奇地道:“可我不会吃呀,这东西这么硬。”
说着,还要直接上嘴,用牙齿咬呢,让裴屹舟扯了出来。
“你乖乖吃排骨和萝卜,我来拆蟹。”
晓珠当真乖乖巧巧的,一面吃着热腾腾的排骨、萝卜来,一面看她的“阿章哥哥”大卸螃蟹。
裴屹舟抄起小剪子,“上下其手”、东剪西切,先剪了螃蟹的两只大钳子、八只脚,再拆蟹壳。
不多时,白色的蟹肉与橙黄流油的蟹黄分成两堆,全到了晓珠面前的盘子里。而裴屹舟面前,还剩一副螃蟹的躯干,仍头是头、脚是脚,摆得好好的。
裴屹舟连拆三只,把晓珠看得啧啧称奇。
他又用了哄小时候的裴灵萱的语气道:“快些吃哦,凉了吃仔细肚子疼。”
晓珠呆呆称是,裴灵萱上身似的,舀起一大勺蟹肉,先赞一句:“啊,这么多!”再直接送入口中,眼睛都冒出了星星,“好吃好吃!世上竟有如此美味!”
裴屹舟一面净手,一面看新一代小馋猫的诞生,不觉莞尔。他又在萝卜排骨汤里煮了些面条,拌上浓浓的蟹黄,对晓珠道:“再尝尝这个。”
晓珠又风卷残云地吃了,忽然眼泪汪汪的了:“阿章哥哥,你……你对晓珠真好,以后我们成了亲,你也会这般对我吗?”
裴屹舟心头“咯噔”一声,似在咀嚼“成亲”这两个字,半晌才道:“那是自然了,阿章哥哥……永远对你好。”
“嗯!”面前的小姑娘重重地点了一下,十分认真,又伸出左手小指,严肃地道:“我们拉勾,一百年不许变。”
裴屹舟低低笑了起来,好似在笑晓珠的可爱,又好像在笑自己无聊得紧,也肯陪她玩儿。只是,他到底还是伸出了自己的小指,与她的紧紧勾在了一起。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