筮草在火堆中燃烧。

火星明灭，古老而迷乱的烟气腾起来，在潮湿闷热的洞穴中蛇行般蜿蜒。

钟乳石上滴着水，影子被火焰投映在石壁上，斜拉成无数道垂涎的獠牙。

水滴落在巫师的额心，他便颤抖着起身，摇晃起缀满银铃的皮鼓，以手击额、在细碎的铃声中，闭着眼狂舞，吟唱着无人能懂的通天之歌。

而胸前悬着巨大象牙的山主跪伏下来，在巫师低沉的咏唱里摊开双手，试图与山野水泽的精灵们对话。

月色自他们头顶的洞窟中倾泻而下，像一幅沉坠的烟纱。与月色一道闯进山洞的，是倒挂在银丝上、缓缓垂落的少女。她像一只潜行的蜘蛛，以头发丝一般纤细的银线为路引，无声无息地朝着山主迫近。

裹着黑纱的手在山主后颈一切，山主跪伏的身子一颤，眼看着就要歪倒。灵瑟便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翻身落地的刹那，轻轻将他放倒在地面。

这是一场死寂的入侵，高举着铃鼓飞旋的巫师合着眼，沉浸在与神明的宴会中，完全没发现，与他携手赴宴的山主，已经被人敲晕了。

灵瑟憋着笑，斜靠着石壁看他抽／搐般的舞蹈，最后实在忍不住，才用地道的苗语笑着问了句：

“占卜要是有用，你怎么又被人扣住了呢？”

巫师一个激灵，一脚踩住了自己五彩斑斓的衣裳，他“哎哟”一声摔下来，满身的苗银首饰稀里哗啦作响，溅起一片亮晶晶的积水。

在灵瑟畅快的笑声里，他揉着腰抬起头，那黄金面具映在他瞳孔里，火光跳荡间，全是愤怒的颜色。他指着灵瑟，怒气冲冲地用中原的语言骂她：

“你怎么一天到晚神头鬼脸的？！”

“前几日我还听说太岁在乾国，怎么这么快就跑到南疆来了？你不睡觉的吗？”

灵瑟一只手扯着他的衣领把他拎起来，声音回荡在洞穴里，调笑似的轻盈：

“行香大巫师还挺关心我。”

“怎么？该不会是怕被我找到，所以特意被山主关起来了吧？”

行香绘满斑驳油彩的脸拉下来，甚是不屑地瞥了她一眼：

“愚蠢的中原人。”

“我呆在这自然有我的用意，你这种拿钱买命的人，知道个屁。”

行香和其他人一样，并不知道太岁真正的身份。灵瑟也不恼，只笑嘻嘻地一转尖刺，引／诱般幽幽叹了口气：

“大巫师要是不喜欢钱，那这笔买卖我不给你钱就是了！”

行香跳起来大喊“不行”，然而一对上面具后笑意深沉的眸子，他就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套。他跳着脚、指着灵瑟的面具，两道秀眉一挑，咬牙切齿地骂她：

“我可没说要跟你做买卖啊！”

“上次被你抓去给那个胖子占卜，非要让我跟他说能打赢。结果人家输了，拿着剑要杀我，我可是从狗洞里爬出来逃得命！”

“狗洞多难爬你知道嘛？我腰伤到现在还没好呢！”

灵瑟摊摊手，理直气壮地挑眉：“跟你说了不用跑，我当时就在去杀他的路上，杀完他就会救你。你不信我，我能怎么办？”

行香冷笑一下，扔了铃鼓往象牙床上一躺，修长的腿架起来，一副死皮赖脸地模样：

“反正老子再也不跟‘须弥’做生意。”

“你们的钱，老子有命赚没命花！”

“你赶紧走，山主的侍卫就在外面，你不走我喊人了啊。”

灵瑟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无奈似得举高双手，一副拿他无可奈何地样子，却惋惜地摇头：

“可惜可惜，大把的金饼，够你这神棍吃喝玩乐好一阵子了。”

“你不愿意，那就算了，你继续招摇撞骗去吧。不过你这巫医的名号，还是我想法子给你扬起来的，也不知道能在诸侯中传多久？”

“行骗这碗饭不好吃，这年头骗子多，你可要好好钻营、别被后辈挤下去了。”

行香被她一噎，正要破口大骂，却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掐断了自己的话头。他黑亮亮的眼睛在火光里一转、里头便搅动着算计的光。

他犹豫了片刻，清了清嗓子，一脸清高地问了句：

“虽然对你的交易不感兴趣，但咱们好歹是老相识。”

“你是个刀尖上舔血的，我就破例听听，给你算一卦、让你避灾。”

灵瑟斜靠着石壁，挑挑眉、眸子映着火光，笑意闪烁。她也不拆穿行香，只踢了踢昏迷的山主，悠悠然叹了口气：

“你知道的，诸侯里神神叨叨的人，不比你们南疆少。梁国的王，就是个热衷于祭祀占卜的神棍。”

“事实上，当初我们骗虞侯的时候，梁王就听说了你这位沟通天地、无所不知的大巫师的名声，他寻你很久了。只不过虞侯被我杀了之后，你跑回了南疆，他没能找着你，还发了好大一通火气。”

“眼下，我需要他做一件事。可惜他这个神棍，威逼利诱没有用，但只要你让他相信，是天神的旨意、要他去参加齐侯的会盟，他对这件事，就会比谁都上心。”

行香似乎对事情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就果断地接了话：

“可以，但我不光要金饼，我还有别的条件！”

“你亲自去帮我救个人，我们一起走，我就帮你糊弄那个梁王。”

他突然的转变倒是让灵瑟来了兴趣，她笑起来，眸光透过面具落在他妖挑的脸上，上上下下、寻味般地探究：

“所以大巫师几番拒绝，居然是在待价而沽呢？你要救人？”

她仿佛听见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眸子里的笑意几乎要雀跃着喊出声起来：

“你这嘴毒贪财的家伙，是不是吃坏了东西？你居然要救人？”

行香轻哼一声，斜靠在象牙床上，翘着腿冷笑：

“你们中原人知道个屁。”

他扬起尖俏的下颌，朝地上瘫软的山主点点，眸光沉下来、染着神秘的味道：

“他，找到了一个宝贝。”

“明天，他就要迎娶那个宝贝了。”

“但这所谓的‘迎娶’，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行香噙着抹笑，纤长的手指在自己心口画了个圈：“他呀，要在山神面前，把那个宝贝的心脏剖出来。吃下去以后，他就能娶走山神的孩子，继承神明的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