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苏墨的的确确是在西河巷内,和以往在京中时并无两样,一双惹眼上挑凤眼微眯,又是未到过乐晋的那个风流潇洒平阳侯府三公子。
除去眼尾的一点红,当真能叫人以为他是雅意兴气,特意来此寻欢作乐,京中谁人不知他眼高于顶,就没个能入得了他眼的,又何来能至惹烦的事情。
龚远赶到西河巷时,碰巧苏墨正与别的三四名友人从西河巷出来,是要再去下个地儿的模样。
龚远微微蹙了蹙眉,还是上前小声与苏墨讲了个简略情况。
苏墨听后只淡淡提了提一侧嘴角,不以为意地轻问:“死了?”
龚远垂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没有叫我回去做甚?”苏墨看也未看一眼,转过身合了折扇,是要与别的人一起去下个地儿的模样。
龚远握了握掌心,欲言又止地又唤了一声,“公子。”
“难不成我回去了,她就能好?”苏墨脚步一顿,但也仅仅是顿了顿,身也未回转,眼底讽刺意味十足。
还好一个她不怨他,说不定她巴不得自己出事死了才好,哪儿还能希望他回去。
怕是那天他将她打死了,她也不会说得任何一句或是一字,不会有怒,更不会有悲。
苏墨兀自低笑了声,终不再想,抬脚又欲与其他人一起去靖水阁。
靖水阁,上等的酒楼,待在哪儿不比待在平阳侯府强。
龚远站在原地,看着苏墨的身影不带任何留意地走远,半晌,他抿了抿唇,手心沁出薄汗,终硬着头皮实话说道:“公子,姜姑娘,似乎,似乎小产了。”
在来之前,他跑去柴房里看过一眼,仅差半点,或许当他去见时,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龚远垂头又答:“还是别的下人们发现的,我已经差李管事去请大夫了,可能……”
“可能什么?”苏墨猛地折回来,神色骤冷,重力揪住他的领口问。
“可能,可能性命不保。”
苏墨手一松,丝毫不像之前的矜贵模样,宛如枉地坠地,只剩下无尽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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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墨赶回平阳侯府时,姜芜那边的事情已闹得有些大。
楚氏吃斋念佛多年,本苏墨那日刚回来就在府前大打出手时,她就已看不下去,今日又闹出了这般的事,当即便赶了过来,封了院子里的消息。
楚氏一见苏墨,闻见他身上传来的浓烈酒气,随手执起了桌上的茶盏,朝着他的额上砸去,“你去乐晋一趟,就给我搞出了这么一遭?”
苏墨站着没有动,任茶盏边缘划破额角,眼睛眨也未眨,在路上时,浑身的力气就已被尽数抽尽,现下竟连问一句人怎么样了的勇气也似无,良久,他才握了握掌心,问:“她,怎么样了?”
楚氏胸口处一直堵着一股气的,难受至极,瞥了眼身后的屋子,看也不愿再看他一眼,挥挥手道,“你自己进去看。”
苏墨抬着沉重的步子,缓缓推开了门。
屋子里大夫还在,床榻边仅有一个楚氏身边的丫鬟跟着。
周遭静得连每个人的动静都能听见,哪怕到此时,空气里都还充斥着一股子的血腥味。
在回来的路上时,苏墨曾试想过很多次,很多次若是姜芜没有挨过,他又该如何,他想不出来,是真的想不出。
在绝处里他竟又奢望龚远与他说的都是假的,只是想让他回来一趟罢了,没有什么大出血,更没有什么小产,只是想要他回来看一看。
明明昨晚都还是好好的,哪怕疼极,她都还能说不怨他的话出来,怎么今日就能有人给他说,人小产了呢。
说不出到底是没资格走近,还是没勇气走近看一看,苏墨站在门口的位置,忽地低笑出了声,可笑着笑着眼眶到底是红了。
大夫收拾好东西,背着药箱起身。
那名丫鬟既能被楚氏留下来,便是会极做事,忙地轻声问道:“大夫,人应该没事儿了吧?”
姜芜没有别的任何的身份,就只一个丫鬟,自不可能被叫姑娘什么的,那名丫鬟便也只用了“人”来代替。
大夫捋着花白的胡子,不知是到底该看问他话的丫鬟,还是该看向这间屋子里的唯一一名男子,他再次回头看了眼床榻上去了半点命的人,缓缓道:“性命虽是暂时无忧了,可这身子却是不好说,若是好好调养着,还是能稍恢复一点的,但若是今后还想要子嗣,这就恐怕……”
大夫说到最后,无力地叹了声气,再摇了摇头。
丫鬟瞧着苏墨并未有任何的表示或是要再问话的模样,便微微福了福身子,伸出手给大夫带路,柔声道:“刘大夫,我先送你出去。”
大夫点头,应了声好,再次悄然打量了下漠然的苏墨,见其并不像是病人的任何人,便也没多问,扶了扶肩上笨重的药箱子就准备出门去。
可在他与其擦身而过时,又听得那人像是无神地轻声问:“她,什么时候醒来?”
“这个,可能还需要几个时辰吧,具体的时辰,老夫也是说不准。”刘大夫叹息般地道:“主要是她身上本就有伤,又在阴冷的地方待了这么久,小产了这么久才发现,能从鬼门关拉回来已经不错了。”
周遭又是静得出奇,掉根针都能发现的程度。
“吱呀”一声,木门被人从外关上,两道脚步声渐行渐远。
屋外是楚氏和大夫谈话的声音,隐隐的,不太清。
一会儿是大夫说:“屋子里的那名姑娘能保下命已经不错了,今后怀孕的话,就看天命了。”
一会儿又是楚氏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劳烦大夫了,还请大夫出了这个门后,就将此事儿忘了吧。”
“这是自然,老夫每天遇见的事儿多了去了,每回转头就是忘了,哪能记着呢?”大夫似得了好东西,连声音里都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悦意。
两人的谈话声渐渐小下去,莫约是他们一边说着,一边朝外边走去,出了院子。
现下整座溪院,应该就只剩这间屋子里的他们二人。
苏墨眼尾泛红,面上却是仍还是带着笑意的模样,甚至笑着笑着到后来肩头都微微抖耸了下,侧过脸“啧”出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