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再来,也没有人的谈话声再起,没有人叫他一句公子,更没有会再帮他问一句床榻上的那人怎么样了,他不说,他不动,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九分像了他未醒来的梦境。
都是假的。
可是他却又比谁都清楚,怎能是假的呢。
跳下马车是他逼得,背上的鞭伤是他打的,在阴冷的柴房里关上一整日,也是他下令的。
小产是他害的,是他亲手害死了他的孩子,那个曾在她肚子待过一段时日的孩子,身上留着他同她共同血脉的孩子。
从他站着的这个方向看去,只能看见床榻薄被上微微冒出一点,连冒出来的这点痕迹都不怎起眼,好像在他印象里,她一直是这般的瘦弱,怎想现在就连躺床上了,若是不仔细看,或会都觉没人躺在那儿。
苏墨抬脚试着走近了,一点点能看见姜芜的脸,没有什么血色,唇上裂开了好几个口子,交叠了覆在小腹上的一双手跟个没有肉似的,就只一层皮粘在骨头上。
他没有出声,就这么坐在床榻边上,也什么都未做,其实更多的,却是不知又可做什么。
在床榻边的一个小台面上,搁着一块玉,是他的那块羊脂玉,许是她被人从柴房里救出来时,那人随手把这玉带了出来,顺便搁在这儿。
苏墨拿起那块玉,指间摩挲着,眼里已压抑到极处。
他梳理好系着它的微乱红绳,看着它重新恢复原样,一眨眼时,眸色黯淡,再也任何一点光亮。
苏墨轻手撩开姜芜的发,直至将羊脂玉挂在了她的脖颈上。
白色的颈,红色的绳,暖色的玉,刺得他的眼得又是一红。
苏墨伸出手,从姜芜的额到眼眉,再到鼻,再到嘴,一点一点像是描绘着她的模样,直至指尖又落在她的脖颈上时,他再也抑不住,眼底落出泪,恰落在她的额上。
于是他又替她了擦去,指腹覆在她的眉上,像是忽地想起什么,无声的泪又悄然滴下。
六月初三,长巳节。
他回去时,碰巧看见春枝和秋月替她装扮,他立在一旁等着,却没想起过替她画一次眉。
“长长久久、永宁安康。”八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时,他也是曾想过能否同她长长久久、永宁安康的。
结果竟能全毁在他手里。
苏墨视线顺着往下,缓缓落在姜芜的小腹上。
他伸出手,却顿在半空中,或是也可以说下不去手,半晌后,才试着慢慢落下,隔着一层被子,覆在她的小腹上。
平平的小腹很难想象几个时辰前,里面还曾有过一条小生命。
许是一月,许是两月。
但它却又是的的确确地曾存在过,此时鼻尖空气里的一点微弱血腥气息更是逼着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若是一切安好,再等几月,他就能更加感受到它的。
他曾听人提起过,女子怀孕到后面的几月,便会有胎动的迹象,手覆在肚皮之上,便能深切的感受到里面的那个小生命的每一个动静。
恍惚间,苏墨忽觉得掌心里像是有什么扰了下,明明它都不在了,他竟像是感受到了它一般。
可笑,真是可笑。
苏墨以额抵在姜芜的额上,握了她的手,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般,宛如刀割,一寸一寸,是被他自己埋下的锋利刀子割开。
-
“砰砰”两声,是有人在外轻叩房门,赵嬷嬷立在屋外,躬身道:“三公子,夫人寻你去一趟。”
良久,赵嬷嬷都未等来任何回应,正想着该是回楚氏那儿去,还是再唤一两声时,“吱呀”一声,木门被人从里打开。
苏墨眉间疲意尽露,淡淡道,“走吧。”
赵嬷嬷跟在其后,她算是看着苏墨从小长大,知道他的秉性,此时此刻,半字也未说,就这么在他身后跟着。
“母亲。”苏墨进了屋,平静垂眸唤道。
平日里像是永远都是那副不惊的楚氏抬手“啪”的一声打在苏墨脸上,厉声道:“方才在你的院子里,我想着最起码还是给你留一点面子,没有对你怎的,事情老太太那儿暂时还不知道,若是知道了,我也救不了你!”
“说吧,反正是你院子的里,你是怎么想的?”楚氏气得胸口急促地一起一伏着。
“怎么想的?自然是要娶的。”苏墨道。
楚氏重重一拍桌,“娶?小妾可,别的,你想都不要想!”
“别的?我也确实没想过。”
楚氏又是一巴掌给苏墨甩了去,“你爹本就不怎容得下你,你现下又是打算让他怎么想?”
苏墨脸歪向一侧,良久,轻飘飘笑着反问道:“爹?哪个爹?”
“你!你!”楚氏气到极处,一口气梗在喉咙处,差点没上来。
还是安嬷嬷上前来拉着楚氏,劝道:“公子又何必说出这些话来气夫人?”
“母亲不是在元和十三年的那次就做过了选择吗?现在还是能做到袖手的吧。”苏墨道。
楚氏扶着安嬷嬷的手才能让自己不要倒下,不可置信道:“你不是不记得了吗?”
元和十三,哪能什么独苏墨一人被俘,原是楚氏和苏承年还有苏墨一起。不过是劫匪来了之际,楚氏一人拉着苏承年先逃了罢了,完全没有回过头看一眼。
苏墨如同只是在陈述一件简单的、不关他半点的事情般,“若是我不该忘,父亲又怎做?母亲应该比谁都希望我忘吧?”
楚氏面上有半瞬的愣神,旋即强势继续道:“总归后来我们又想办法折回来了不是?再怎还是养你二十几年,平阳侯府一直处处明里暗里受着打压,你难道看不出来?”
“所以我还叫您一声母亲。”苏墨直视她道。
楚氏扶着胸口,“别的事情我从没有管过你什么,但唯独这一点,我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