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手记:初识宋良骥,是在1985年的仲春。我从成都军区空军指挥所司令部,被“贬”到空军第三试飞大队。
那是一个飞行日,试飞歼七Ⅲ,我跟班飞行。
塔台右前方有一块条石,石头上坐着一个身穿深色夹克、头发花白的知命长者。令我注意的是,不少611的技术人员拿着刚测出的数据,从塔台右侧的测试车上跑出来,都交给他。
我问雷强:“他是谁?”
雷强笑着对我说:“这个人你都不认识?!他叫宋良骥,611的总设计师。”
吃午饭的时候,宋总从他们的通勤车上,取下一个铝饭盒,还是坐在那个石头上,吃起来。仲春的天气倒不冷,但吃冷饭肯定不行,我让雷强給宋总打了点我们吃的热饭、热菜。大概是饭冷的原因,宋总欣然接受。他边吃边问:“雷子,谁让你给我打的?”
因为他知道,雷强吃的是空勤灶,那有严格的纪律,谁也不准去动一筷子。同样,空勤人员也不能到我们机关灶来尝新鲜。因此,他有了上面的发问。
雷强回答说:“我们副政委啊!”
吃完饭,我来到草地上,正好迎面遇上他。我走上前,与他握手,互相问候。他从我浓浓的家乡口音里,竟听出了我的籍贯:“你是江苏的?”
我颇为惊讶:“是啊!”
他还点出了我的出生地区:“扬州的?”
“扬州泰兴的。”我反问他:“你呢?”
他诡秘的笑了:“我也是江苏的。”
虽然他讲的江淮官话很正宗,但我仍然没有被他蒙蔽。因为在部队,假冒老乡说笑的事多去了。
后来,他告诉我,他真是江苏人,祖居应天府(南京)柳树湾大石桥,明洪武十四年,祖上随大将军傅友德、沐英征滇,平定后定居大理。
相熟于宋良骥,是始于那年秋天的一次小酌。副大队长余明文在黄田坝的一个小川菜馆请他喝酒,让我作陪。酒过三巡,我们谈起了鸭式布局。
他对我说:“要看性能,老余那儿有。”
我因为听了一些关于他的坊间传闻,便对他说:“性能看不看不要紧,我更想听听这其中的故事。”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不愿意讲。
老余对他说:“宋总,别人从机关下来,都要升个一官半职;老程却是平调,他心情不大好,讲讲你遇到的那些事,肯定对他有好处。”
他昂起头,扬起了下巴,对我说:“我遇到的沟沟坎坎多去了,你平调下来算啥子?小事一桩,不要去想他!”
我以军人的率直对他说:“不想就不想,你说说,让我也感受一点力量,振作振作。”
他迟疑着不说话。
“你不讲,我也能了解到。”请将不如激将。
“家里有人在所里工作?”他问我。
“老岳父。”我坦诚相告。
“叫什么?611没有我不认识的。”
“毛振中。”
他惊讶了,看着我。
“毛振中?我怎么不认识?”余明文对611很熟,但他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你当然不认识,他是我们所的第一任领导,‘解放’我的恩人哪!”他感触颇深。
对于他在那场运动中的遭遇,我有所了解。东北A市601所的人,没有还他清白;他是作为“监控使用”的对象来到成都的。还是在我岳父的任职期间,才得以昭雪,并委以重任。
巧于有缘,他爽快的答应了我:“我给你讲。”
这一唠就是一个半小时。其间只喝了几杯酒,连一筷子菜都没有吃。
说者轻描淡写,听者惊心动魄。他在极其艰难困苦的环境之中,研制出了鸭式布局,令人敬仰。
听了他的经历,我还真的振作起来了,由此产生了对先生的敬仰之情。
最后一次见宋良骥,是应邀看新歼的样机。正巧他给客人讲解结束,我上前问他忙不忙?他笑着对我说:“都耍了两年了。”
累,是他生活中的常态。我很惊讶!
他见状对我说:“没钱!”
我明白了,军队要服从国家经济建设的大局,不可避免的会波及军事科研领域。于是我说:“你这是栽起梧桐树,要招金凤凰啊!”
他笑着对我说:“你这家伙挺鬼!”
我也笑着对他说:“比起你这‘老鬼’,还差得远!”
他说:“不把新歼搞出来,我这一生的心血就算白花了。”
“有钱买苏27,没钱自己搞新歼,糊弄谁呀?!挺住!”我给他打气。
“就是熬,我也要把它熬出来!”
他来到样机旁,对我说:“要不要给你讲讲?”
我打十五岁起,就泡在机场,对各种飞机应该算是比较熟悉的了;加之先生常给试飞员讲课,我每次都旁听受教,对新歼并不陌生。但我对鸭式布局情有独钟,于是我说:“你再给我讲讲鸭式布局吧!”
先生欣然接受。他从鸭翼与主翼的有利干扰,一直讲到新歼的敏捷性。看来这是他心血的结晶,虽然是样机,但他乐此不疲。
后来,我调到邛崃机场,戎马倥偬,这竟是与先生的最后一次相见。
故人已逝,精神不朽!
谨以此文,敬献给读者!
本故事纯属虚构,请不要臆测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