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商谈失败的消息,一下就传开了,几乎所有来到北航的人,都对孟良柱能不能扛起这杆大旗,表示了疑问。
孟良柱将二十多人分成了四个组,一组吹风,一组计算,一组分析,一组制作模型。其他三个组的人虽然也不相信,他们此行能够成功,但业务还不陌生,就暂时隐忍不发;但分到分析组的六七个人,除冯祥西以外,一下就炸开了。他们抱团来到孟良柱的宿舍,老一点的柏富才首先发难:“我说头儿,我们两眼一抹黑,分析个啥?”
另一个小伙子马上跟着说:“没有北航的教授参加,就凭我们这哥儿几个?分析个啥!”
有人带了头,剩下的就更来劲了,他们纷纷嚷起来:“跟北航合作,是糊弄我们的!”
“趁早往回折,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我说头儿,你倒是发句话呀!”
孟良柱坐在那里,铁青着脸,不吭声。
这些小伙子,对他的领导权威发起了挑战!
孟良柱统统不予理睬,埋头做他的试验。
试验在北航流体研究所的低速风洞进行。这里的风洞因为是用于教学,口径比腾格拉整整小一倍,精度自然就下降了不少。孟良柱到这里来,看中的就是他们的研究力量;如今不能与他们合作,试验条件就比腾格拉差远了。他这是偷鸡不成反蚀米。
可孟良柱不是常人,他仍然信心十足。他在家时,就对6种基本机翼,2种机翼位置,20种边条,8种前缘襟翼,5种垂尾,6种平尾及两种进气形式的多种组合方案,进行了计算分析,提出了十几种边条翼布局,他现在要通过吹风试验,得出参数变化的规律,了解边条翼产生涡流的生成机理。
车间里,轴流风机在轰鸣,孟良柱站在观察窗前,仔细地观察着机翼上气流的变化。吹风结束,舱内温度还很高,本来可以打开舱门散散热,再进去;可孟良柱不管这些,一头钻进去,看起模型上的油迹来。他看了足足有五分钟,一头大汗,拿着模型走出来,来到照相的架子旁,将模型放到基座上;冯祥西将相机安装到上面。他们俩正准备对机翼表面流动痕迹进行拍照,可孟良柱一连拨了几下照明灯的开关,灯泡就是不亮。
“乔工,乔工。”冯祥西喊起了风洞实验室的工程师乔正良。
乔正良的办公室就在隔壁,有一扇窗户于车间相通;平时,窗户一般都开着,好听机器的动静。
“啥事?”他慢慢走出来。
乔正良也是一个做学问的人,没事就在办公室看书,对风洞试验的各个环节,都很精通,时常与容耕教授、吴洪聪教授联名发表论文。工人们尊重他,叫他乔老爷;教师们称他乔工。
“灯泡坏了。”冯祥西对他说。
“噢,小事一桩。”他不以为然。
“你不发话,他们不敢换。”冯祥西对他解释说。
“小廖,小廖,拿个照相灯泡来。”乔工喊了一声。
“好嘞,乔老爷。”那个叫小廖的小伙子,随即就跑过来,作了更换。
乔工一看无事,就回到了他的办公室,继续看他的书。
换好灯泡,孟良柱和冯祥西接着就拍起照来。
暗室里,借着微弱的红色灯光,只见一张张照片在显影盘的药液里,渐渐显露出图像来。孟良柱夹起一张照片,仔细看了看,然后放到定影药液里。
宿舍里,分析会正在进行。两边各有两张双人床,中间是用六张书桌拼起的一张大桌,七八个人围坐在桌前。桌子上放了一推照片,他们人手一张,在琢磨照片上的痕迹。
冯祥西坐在孟良柱的身边,拿着一张照片对孟良柱说:“这几道痕迹能说明什么?”
“谁也没有学过,分析个啥?”
“这是猪八戒戴眼镜,假装斯文!”
嚯!他们遇到了“铁三角”遇到的同样的问题,他们也会像“铁三角”一样,半途而废吗?
只见孟良柱拿起一张照片说:“这是油流谱,我们通过分析这些油流图像,就能确定涡流(气流漩涡)在模型上附着的位置,从而分析出涡流分离的方式与特点,了解涡流产生的机理,建立、完善和发展边条翼的空气动力学理论。”
孟良柱的确要比“铁三角”技高一筹!
油流谱就是在机翼上表面,涂一层油料,经风洞一吹,在机翼表面上,留下的痕迹。
“这个怎么看?”冯祥西问道。
孟良柱站起来,对大家说:“油流谱上主要特征结构是奇点。什么是奇点呢,奇点就是摩擦应力为零的点。根据痕迹在奇点会聚或者发散的不同形式,我们可以把奇点分成三种:一是鞍点,二是结点,三是螺旋点。”
大家纷纷围过来,原战术组的柏富才把大家手中的照片,收起来,一一摊在孟良柱的面前,对他说:“孟副总,你看看这照片上,哪是鞍点,哪是结点,哪是螺旋点?”
只见孟良柱拿起桌上的一支铅笔,用笔尖指着照片说:“你们看好,这是鞍点,从这里开始,有两组油迹线,一组线指向鞍点,另一组线离开鞍点,这表明从这里气流开始分离。结点就是很多条油迹线,会聚到一点,若所有的油迹线都背离结点,称为附着结点;若所有的油迹线都指向结点,称为分离结点。螺旋点就好理解了,你们看好,这里的油迹线呈螺旋形卷到一点,这就是分离螺旋点;若所有螺旋点都从螺旋点出发,则为附着螺旋点。你说说,螺旋点的存在,说明什么?”
孟良柱问柏富才。
柏富才答道:“这有什么难的,从字面就能理解,螺旋点就表明机翼上存在螺旋涡。”
孟良柱夸了一句:“聪明。”
柏富才反问起来:“孟副总,你是怎么学的?”
一个人可以把泉水给你,但一般不会说出源头在哪里。这可是一个敏感的问题,且看孟良柱如何回答。
他拿起一本北航的学报,对大家说:“大家到系资料室去借,今年第五期、第六期,上面有容耕教授、吴洪聪教授、乔正良工程师联名发表的论文,论文里有详细的介绍。”
一点都不做作,一点都不矫情,一点都不隐瞒。只有精神境界达到一定高度的人,才会这样无私,才会这样豁达!
“大家去借吧,学了再来分析。”孟良柱宣布休会。
去系教学楼的路上,大家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我们头儿还行!”
有的马上就表示反对:“哦,看了两篇论文,就会分析?”
“起码比你强!”
“你扯什么横筋。”
大家对孟良柱能不能成为他们的领军人物,还是半信半疑。
半个月后,孟良柱、冯祥西又去找了容耕教授、吴洪聪教授,孟良柱提出经费全部由601所出,请两位教授参与合作。
哪知道,容耕教授这次来得更陡,他一口回绝,甩给了孟良柱一句话:“你是看我们学院没有钱是不是?告诉你,我们试验不花钱!”
消息传出来,这又让小青年们落为笑柄。
吹风进行了一个月,已经到了大迎角试验阶段。那天,风机刚停,孟良柱不顾高温,就钻了进去,仔细察看模型的两个机翼,只见机翼上除了一条主痕迹以外,在机翼的前缘,有一条轻微的痕迹。他拿着模型走出来,和冯祥西一起拍了照以后,又认真琢磨起来。十分钟以后,他兴奋地对冯祥西大声说:“容教授、吴教授他们发表的论文观点错了,边条翼产生的涡流不是一种流型,有两种。”
“你小声一点,论文上也有乔工的署名。”冯祥西朝窗户努努嘴,提醒孟良柱。
真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孟良柱的声音比刚才还大:“搞学术,就是要一是一,二是二,错了就是错了。”
“好好好,你小点声音不成吗?!”冯祥西又叮嘱起来。
“这是重大发现啊,内翼是前缘涡流型,外翼是附着涡流型,我们可以称它为混合流型。哈哈哈。”孟良柱大笑起来。他大笑之后,还不收敛,继续高声舞气的说:“这种大后掠、尖前缘边条,在较大迎角时可产生一个很强的脱体涡,除这个涡本身具有高的升力增量之外,它还能控制和改善机翼的前缘分离流动,从而提高了基本机翼对升力的贡献。这是一种新型气动布局形式,可使飞机在大迎角时具有高机动性。走,我们出去抽支烟,庆祝庆祝。”
他们两人来到车间外,抽起烟来。孟良柱通过车间大门的一道缝,注视着里面。
“你看啥呀?”冯祥西问他。
这回轮到孟良柱着急了,他一下捂住他的嘴,对他说:“小声点。”
宿舍里,一片欢腾。有的拍着巴掌,有的拍打着桌子,大家为孟良柱解开了流体机理而高兴。
柏富才对孟良柱说:“孟副总,你真有两把刷子!”
另一个小伙子不认同他的说法:“什么刷子,这叫本事!”
冯祥西又凑了一把火:“你们这几个小子,开始还不相信他,这回服了吧!”
小伙子们纷纷嚷道:“服了,服了。”
冯祥西继续说:“就是荣教授、吴教授不参加,我们也能搞出来!”
柏富才大声说他:“你这就偏啦,他们要是参加,不是更好!”
“他们会参加的!”孟良柱又语出惊人。
容教授、吴教授正在办公室里办公,乔正良急匆匆的走进来,一屁股坐到他们对面的椅子上,低声对他们俩说:“两位还有心情看书?这回我们丢人丢大了!”
容耕教授头一抬,大眼皮一翻,问他:“啥事儿嘛?”
乔正良向吴洪聪教授招招手:“你过来,家丑不能外扬。”
吴洪聪教授走过去,俯下身子。
乔正良低声的对他们俩说起来。由于声音太小,其他人根本无法听到。
容耕教授听完,吃了一惊,对乔正良说:“还有这事?”
吴洪聪教授站起来,对他们两人说:“必须阻止他们发表论文。”
乔正良摇摇头,说道:“怎么阻止?”
吴洪聪教授说:“作为合作的一个条件。”
乔正良高兴了,他连忙赞同:“对,与他们合作,把两家捆到一起。”
容耕教授把茶缸盖往茶缸上一拍,对乔正良说:“老乔,麻烦你一趟,去请孟良柱。”
吴洪聪教授连忙制止:“老乔去不好,他要回避,还是我去吧。”
合作商谈还是在那间会议室,不过这次商谈,气氛十分融洽。601所这边,还是孟良柱、冯祥西参加商谈。空气动力系这方,还是容耕教授、吴洪聪教授。
容耕教授首先发了言:“良柱啊,老师恭喜你了,实验有了重大发现。”
“这都是当初老师教导有方。”孟良柱随口敷衍了一句。
“今天我们请你来,主要是商谈一下合作。”容耕教授切入了正题。
“好啊!”孟良柱故作惊讶,回答道:“有老师的加盟,成功的希望就更大了。”
“你说说我们合作的内容、合作的方式。”吴教授提出了实质性的问题。
“合作的内容有三条,我先抛出来,不对的地方,请老师批评指正。”孟良柱很谦虚。
“请讲。”吴教授伸了伸手。
“一是边条翼布局中边条的参数,包括边条前缘半径、后掠角、平面形状及相对机翼面积的影响;二是涡流的流动机理、流态分析;三是涡流的控制方法。”孟良柱提出了他的整套设想。
“你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嘛!涡流的控制方法也要我们参与,那还不搞上个一两年?!”容耕教授不乐意。
“一起搞,你们也有好处,可以发表论文、著书立传。”孟良柱抛出了诱饵。
“你们呢?”容耕教授的话音拉得很长。
“我们不发表论文,不出版书籍,只要实际应用。”孟良柱不要名,只要利;这个利就是歼13的气动布局。
“真的?”吴洪聪教授又追问了一句。
“可以写到协议里。”孟良柱斩钉截铁。
“合作的方式呢?”容耕教授想得很细。
“方案我们已经做好了,两家再共同讨论修改一下。我们做模型,我们计算,我们做试验;你们只负责分析。”孟良柱提出的方式,对院方很优厚。
说实话,苦点、累点,孟良柱都不怕,他就是要借脑。
“分析会,两三天开一次,怎么样?”吴洪聪教授提议说。
“完全可以。”孟良柱很大气。
“你们有多少人参加?”吴洪聪教授继续问道。
“八九个吧。”孟良柱早就作好了打算。
“行,下午就把协议写出来,签了。”容耕教授很干脆。
“协议哪能要老师写,我们来起草;起草好了,请老师修改。”孟良柱对两位老师很尊重。
“好,下午我们等你。”容耕教授拍了板。
冯祥西自始至终没有发言,但他对孟良柱的胆识、智计佩服不已。
下午三点,孟良柱代表601所、容耕教授代表院方签署了协议。
跟随孟良柱来北航的所有人,都对他敬佩有加。从此,他在这二十多人的队伍里,树立了绝对权威。
如今的研究团队,有容耕教授、吴洪聪教授、乔正良工程师加盟,实力真是雄厚;宋良骥的团队,与他们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歼九焉能不败?!
孟良柱真是航空界的一代奸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