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良骥自信满满,张倩翘首以盼。
可好景不长,宋良骥和张倩终于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打破了这和和美美的气氛。
那天下雨,张倩从中间屋子回她自己的房间,看见宋良骥正从墙角的洞里往外取书,她连忙上前,低声问他:“你干什么?”
宋良骥笑笑,对张倩说:“没事看看。”
张倩来到门外,看了看,赶紧回来,关上门,对宋良骥说:“人家都在背**席语录,跳‘忠字舞’,你在这里看专业书,你还嫌遭得不够啊?”
“没有事,嘎子现在收敛多了。”
“有事就晚了。”
“那就荒废了。”
“眼下谁还钻业务?!我看透了,这个行当里,明争暗斗,把人往死里整,不干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我不干这个,我会啥?”
“就是开个自行车修理铺,也能养家糊口。”
“那我这么多年来的心血,不就白费了。”
“心血算什么?!只要人保住就行!”
“现在,工人不上班,学生不上课,如果农民不种地,六亿人吃什么?这种状况长不了。”
“那是以后,现在不行,放回去!”张倩的声音特别大,整个土胚房都能听到。
尹僚冠、蔡兰英闻声过来敲门。张倩开门后,尹僚冠劈头就吼:“外面人斗我们,是没法子,你们、你们居然窝里斗起来了,不像话!”
张倩气呼呼的对他一说,尹僚冠竟无言以对。还是蔡兰英有办法,她把张倩拉到他们房间去了。
就在这时,门口想起了自行车的铃声。
宋良骥和尹僚冠的家,一般没有骑自行车来的人,这准是谢平来了。每次谢平来,不是送工资、粮票,就是生活用品,都给他们带来欢乐。
宋良骥、尹僚冠走出门外,谢平支起车脚,走进来,刚进门,就对他们俩说:“好消息。”
张倩和蔡兰英跟着走进来。张倩问:“什么好消息?”
宋良骥拿了一个碗,从热水瓶里倒了半碗开水,递给谢平。
谢平喝了一口,对他们说:“我们最早研究的四个歼九布局,经过半年的吹风,都达不到空军的战术要求,被六院淘汰了。”
“这算啥子好消息?!”尹僚冠掏出烟,递给谢平、宋良骥,自己夹了一支,宋良骥划着火,三人抽起烟来。
“第四方案是什么问题?”宋良骥过去对双三角翼方案曾寄以过希望。
“经过吹风,发现机动性差。”
“不会吧,双三角翼就是解决歼九低速机动问题的。”宋良骥不信。
“从吹风的情况看,中低空机动性能的确有所改善,但整个机体不是追求机动型的,改善得不理想,机翼在大迎角飞行时,前缘还是容易发生气流分离。而且,高速性能还下降了不少。”谢平的解释,十分清楚。
“你的好消息到底是个啥子?”尹僚冠等得不耐烦了。
“你别急啊,六院要求所里,尽快拿出新方案。大家你推我,我推你,就是出不了活。说实在的,没有能干的人牵头,都是白搭。”
“是啊,老总、主任们都走了。”宋良骥有点惋惜。
“军管会无法,把王百寿从‘五七干校’接回来了,让他继续担任四大队大队长,带着大伙儿搞。王百寿起用方家瑞,搞了一个无尾三角翼方案,哪成想,机动性好了,操纵又成了大问题。军管会无法向上交代呀,他们问王百寿,还有什么办法?王百寿提出,让你们俩回去,兴许还有点办法。”谢平说完,这才想起车上带来的东西,连忙走出门,去卸车架上的纸箱。
宋良骥、尹僚冠终于看到了希望。
“我来。”宋良骥抱起纸箱,走进屋,将纸箱放在炕上。
“别卸啦,我们这不就要回去了吗!”尹僚冠急于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能回去。”张倩板着脸,对宋良骥、尹僚冠说。
“你瓜嗦,呆在这里算啥?”自从兰英来了之后,尹僚冠就操起了四川话。
“组织上对你们还没有个说法。”张倩相当理智。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尹僚冠这次真的是被整怕了。
“别听他的。张姐,你说得对,一会儿抓,一会儿放,就是只猪,也要叫两声。”蔡兰英已经显怀,挺着个肚子,气愤地对张倩说。
“都到炕上坐,我们商量一下。”宋良骥招呼大家。几个人上炕坐好后,宋良骥继续说道:“我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先不回去,在这儿搞个方案备着,等组织有了结论再说。”
“不能搞!如果让孟良柱知道了,随便使个坏,就会把我们整得半死。”张倩还是坚持她的意见。
“好好好,不搞不搞,图个清闲!”宋良骥妥协了。
一个月后,四大队大队长王百寿来到宋良骥家,不巧,宋良骥和尹僚冠出工去了。
张倩猜到了王百寿的来意,故意套话:“你找文骢有什么事?”
王百寿说:“好长时间不见了,跟他唠唠嗑。”
“那我去喊他。”张倩没有套到话。
但她心里知道他为何而来,回去,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她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来到了田头。
东北地广人稀,一块地可以让你走上半个时辰。
张倩远远望去,烈日下,许多人在给地里施肥。
良骥穿着一件旧军装,戴着草帽,敞着胸,挑着一担大粪,在地垄里向前穿行。再远处是尹僚冠,他拿着粪勺,站在那里。看样子,他是浇粪的。只见宋良骥来到他跟前,放下担子,尹僚冠舀起一勺,浇到地里。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这艰苦的一幕,不禁让张倩想起耳熟能详的唐诗来。多少人读书奋斗,为的就是离开农村,不再从事这繁重的体力劳动。文骢奋斗了这十几年,难道让他就这样过一辈子吗?我也太自私了。单位上让他回去,虽然没有正式通知,但私下里做点准备,不是应该的嘛,居然我还阻拦。哎,没有生过孩子不知道疼!现在所里还给我们发工资,时间久了,那可就不好说了。万一停了工资,在这里,这样的重体力劳动,一天才拿七个工分,年底决算下来,干一天不到一毛钱,这日子怎么过?就这样,她思来想去,一耽搁,宋良骥又挑粪去了。等到宋良骥再次挑着粪来的时候,张倩已经与他清晰相望。
挑粪走垄,可不是一件轻巧事,垄沟两边是坡,稍有不慎,就会人仰马翻。宋良骥只顾看脚下,没有看见张倩。突然,他脚底一滑,一下摔在地上,桶里的大粪,溅了他一身。
张倩的眼泪,一下夺眶而出,她呼嚎着奔过去,摔倒了又爬起来。
宋良骥听到了张倩的呼嚎声,一下站起来,朝张倩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的喊道:“你慢点,我没事!”
尹僚冠也急切的走过来,无奈腿不争气,一瘸一拐,没跑几步,就摔了一个跟头。
地里的人停下了手上的活路,有的笑,有的喊;他们不习惯叫尹僚冠的名字,脱口而出:“尹老拐,尹老拐,你当心点!”
从次以后,大家都习惯的叫他尹老拐。这是后话,暂且不表。且说宋良骥来到张倩身边,张倩撩起他的裤子,看看腿,有没有摔伤?
“别动,别动,这么臭。”裤管上溅满了粪,宋良骥不让她沾手。
张倩又看看他的肩,只见宋良骥的右肩红红的,还磨破了一块皮,这把她心疼得直掉泪。
“我没有事,摔个跤算啥?!”
“皮都磨破了,还没有事?!”
宋良骥把扣子扣上,不想让张倩看了伤心。他关切的问:“你来干啥?”
“王百寿来了。”
宋良骥急忙问她:“什么事?”
“他没有说。”
“好,我们赶紧回去。”
宋良骥叫来尹僚冠,跟队长请了假,三人迅速回家。当他们到家时,王百寿已经走了,宋良骥不免有点失望。
蔡兰英挺着肚子,手上拿着一把青菜,从房间里走出来,对宋良骥说:“那个人留下了话,他说他们还有点急事要办;你们回去的事,已经报到军啥子,军啥子会。”
尹僚冠问:“是不是军管会?”
“对头,就是军管会,他让你们听通知。”
张倩听了之后,心里一亮,总算有了盼头。她连忙对宋良骥说:“快换衣服。”
宋良骥从中间屋里,取出木盘,来到渠边,脱下衣裤,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条裤衩。渠边的水浅,张倩用胶桶从渠里舀水,倒入木盘。宋良骥从盘里舀起渠水,当头冲下。
“多冲几遍。”张倩用胶桶往木盘里添水。
宋良骥又冲了一遍,打上肥皂,再洗一道,闻了闻,感觉还是有点臭味。
“兰英,上次喝的‘高粱烧’还有吗?”
“还有一点。”蔡兰英从西屋走出来,答道。
“在哪里?”
“干啥子?”
“文骢的肩磨破了。”
“等着。”蔡兰英迈着方步,走向中间屋子。
“你挺着个大肚子,走啥!告诉我,在什么地方?我去拿。”张倩嗔怪她。
“我们老家,八个月,还要下地,我这算什么!”兰英到中间的屋子里拿来了酒瓶。
张倩将酒倒在一块干净布上,对宋良骥说:“等一下,我给你擦擦。”
“没关系。”宋良骥一边擦身,一边说。
张倩擦好之后,将酒瓶放在灶旁的小木桌上,反身回到东屋,从箱子里拿出背心、短裤。
宋良骥回屋穿好衣服,又来到渠边,捡起脏衣裤,先在渠里洗掉衣服上的大粪,然后在石头上摊开,打上肥皂,搓起来。洗好之后,将衣裤晾在铁丝上。
他正在凉的时候,张倩走过来,对他说:“今天大队长撂下的话,我们要重视,下次一来通知,我们就立即回去,不然就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好意。”
“你想通啦?!”
“你们也要准备准备,业务丢得差不多了。”
宋良骥一下展开了眉头,惊喜的对张倩说:“你同意啦?!”
张倩微笑着点点头,继续说:“不过,你们要注意保密。”
“谢谢你!”宋良骥亲了亲张倩的脸颊。
“唉唉唉,注意点影响。”尹老拐正好从房间里走出来。
“老夫老妻的了,还有什么影响不影响的!”张倩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