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柱非常得意,我随便那么策划了一下,就把宋良骥打入了十八层地狱,还窥视到了他的许多奇思妙想。现在这都是我的了,如果加上自己学的,那我的功底,就不摆了,最起码也与王百寿、谷诵芬不分上下;至于宋良骥,已经不足为虑;遣送前,他就未雨绸缪,作好了部署,在改造期间,不准他们碰书,不准他们计算,就是神仙,两年下来,也忘得差不多了。
他那点道亨,怎么能逃出我的手心!
人一得意,就容易疏忽,一向谨慎的孟良柱,终于出现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会动摇他日后事业的根基。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他来到112厂后,指挥长钟碧成由于身边没有气动布局方面的人才,就安排他在指挥部分管气动布局方面的工作。他上面一下没有了一直压他一头的诸多领军人物,英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顿时英姿勃发。但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由于职工宿舍紧张,一时腾不出房来,后勤就让他睡地下室。起初,他还感到地下室潮湿阴冷,容易得病;睡了几天,他发觉这里根本没有人光顾,十分隐秘,真是一个学习的好地方。他向指挥部要了一辆车,回到所里,把他办公室的书籍资料,连同幻灯机、幻灯片,一起拉到了地下室。这回他要重点钻一下几个关键问题,深入了解一下这些问题的特性与整机的关系,把功底打得更牢。
他安装好幻灯机,开篇就从机翼锥形扭转研究起。只要下班,他就一头钻进地下室,打开幻灯机,研究起宋良骥的笔记。一连研究了十几天,越深入,越感到这里面还有很多未知的东西。比如,机翼前缘向下扭转的角度多少为好,翼根从哪里开始扭转?它的气动流场能产生多少升力,又会产生多少阻力?等等。虽然宋良骥也有计算,但那都是结果,没有曲线,没有公式,任何一个飞机设计师对前人计算的结果都是持怀疑态度的,不经过自己的演算,心里就没有底。因为飞机是在天上飞的,出了问题,它不可能像汽车一样停下来修理,必须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一项一项的研究起来。
那天中午,他吃过饭,回到地下室,就打开幻灯,望着银幕,反复琢磨。刚研究了半小时,钟指挥长的秘书来叫他,让他把歼八的气动资料送到他的办公室。他答应了一声,就匆忙出去了,幻灯机没有关,房门也没有带上。
因为这里很少有人来,就是来了,工厂的人知道啥!
事情就是这样凑巧,当他回来时,只见周小舟坐在他的办公桌上,正在研究幻灯上的内容。
“你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闯到我宿舍来!”他吃了一惊,天机泄露,非常生气。
“你还责问起我来了,哼,你拿黄老总的胶卷,用他的相机,偷拍宋良骥的笔记,将他人的学习成果,据为己有,好意思?!”周小舟不但没有起身,还将他那肥胖的身体,靠在椅背上。
孟良柱哑口无言,刚才的那股气势,一下消失了。
周小舟可是个行家,什么也瞒不了他。孟良柱一下感到事态严重,要是传出去,他的声名扫地。于是他狡辩说:“知识是人类的共同财富,我为什么不能学?”
“你是用抄家的手段得来的,和偷有什么两样?”他们俩本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由于孟良柱的指责,让他生了气。
“抄家是革命的需要,得到这些笔记是无意之举。”孟良柱狡辩起来。
“无意之举?”周小舟盯着他,继续奚落:“抄来的那么多物品,你为什么不学留声机怎样放唱片,单单对照相机有兴趣?别人的笔记你为什么不拿,偏偏要拿宋良骥的?”
越描越黑,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终于下了矮状。凭孟良柱的性格,就是下矮状,也不能放过他,必须咬他一口,才能让他守口如瓶。他阴恻恻的笑起来,让人毛骨悚然。他对周小舟说:“抄黄总的家,是你的主意,我们定个君子协定,都为对方保守秘密。怎么样?”
“行啊,你日后进步了,可别忘了我。”周小舟还副加了一个条件。
“这还用说,我们俩,谁跟谁呀!”孟良柱不得已,答应了;但他总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他这时才想起正题:“你来有啥要事?”
“军管会要宋良骥、尹僚冠的处理资料,你放到哪里了?”周小舟站起来,问他。
孟良柱的脸,这回不是红了,是一下白了。尹僚冠的事还好说,有他北航的同学检举揭发的材料;抓宋良骥,问题就大了,是凭空猜测的,怎么能拿出手?这不是草菅人命吗?!幸好他将他们两人的材料,拿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锁进了保密柜,没有他的密码,任何人都打不开。下次回去,一定要记得,把它烧掉,让它成为“无头案”。他想好了退路,立即回答说:“在司令部的柜子里。”
“司令部都被撵出了所部大楼了,我们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看见。”周小舟抱怨说。
“现在搬到哪里啦?”孟良柱的脾气,总是多了解情况,以便从中找到对策。
“单身宿舍。”听得出,周小舟不满。
“怕不是搬家时,让人拿走了吧?”果然,孟良柱一下就给周小舟提供了绝好的借口。
“好,我回去就对他们说。”周小舟一想,也只有这个办法。
“记住,你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要朝军管会头上推。”孟良柱果真了得,他不是一箭双雕,而是一箭四雕,既让宋良骥翻不了案,自己又洗得一身清;周小舟开脱了,还把责任加到军管会的头上。
这手段,是何等的毒辣!是何等的狡猾!
周小舟听了之后,还甚为感动。
中午,宋良骥和尹僚冠收工回屋,生火做饭。尹僚冠坐在灶门前,拿着小煤铲往灶里添煤。
“火不要大,压住点。”宋良骥在屋里,揭开锅盖,将装满土豆的碗,放在高粱米饭上,盖上锅盖,转身收拾屋子去了。突然,一股饭糊了的焦味,扑鼻而来。
“饭糊啦,快压火!”宋良骥急忙放下扫把,揭开锅,看了看,走出门外,低下头,侧着身子,看灶膛里的火。
“糊就胡吃!”尹僚冠今天的心情不错。
饭好了,宋良骥回到他的房间,摆上炕桌。尹僚冠端着两碗高粱米饭,一瘸一拐的走进来。宋良骥又去端来土豆白菜,两人坐在炕上,有滋有味的吃起饭来。宋良骥感到还不过瘾,铲来焦锅巴,嚼得嘎巴脆。
突然,门口传来自行车的铃声。
“准是谢平他们来啦!”宋良骥、尹僚冠一下窜下炕。宋良骥刚来到门口,就看到了张倩的身影,后边紧跟着谢平和李月英。宋良骥走上前,张倩一下扑到他的怀里,抽咽起来。然后互相挽着手,面对面地看着不说话,张倩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
她瘦了,脸庞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过去两只美丽的大眼睛,已经没有了神采,流露出深深的忧伤。宋良骥心疼地对她说:“看你,都瘦了。”
“他们把你折腾成什么样子?!”张倩的心里,五味杂陈,既有重逢的喜悦,又有深深的悲伤。
“我不是好好的嘛!”宋良骥尽量装出一副受到宽待的样子。
“这里的人对你们好吗?”张倩担心的问他。
“好啊,我们的被子、高粱米,都是他们借给我们的。”宋良骥把悲痛埋在心里,只是为了张倩不为他悲伤。这种无私的爱,是那么的高尚!
一个人最惨的是有了伤悲,还要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
“他们没有难为你们?”张倩压根儿就不信。
“真的没有。”宋良骥强作欢颜,但笑得不是那么自然。
与此同时,谢平两步跨到尹僚冠身边,一把抱住他,低声对他说:“你受苦了。”
尹僚冠趴在谢平的肩头,两行浊泪簌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