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归运动,歼八的研制不能停。在六院一再催促下,所领导们在设计图纸大致完成之后,就移交给了112厂研制。三机部任命所长林鸿志为112厂副厂长兼歼八研制指挥部指挥长,熊志丹代理601所所长。
这场运动,孟良柱也始料未及。他本以为只是破破四旧,立立四新,扫一扫牛鬼蛇神而已;哪知道,两个月后,运动一发不可收拾,全国上下掀起了夺权运动。孟良柱的日夜憧憬的梦想,就在眼前。原来还需要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往上爬,现在竟可以一步登天。他立即派人把林鸿志从112厂揪回来,把熊志丹打到,把王百寿等三十多人,打成反动学术权威,与宋文骢、尹僚冠关押在一起。
“你怎么能这样?”孙枢聪把饭碗朝桌上重重一搁,责问他。
“同志,个人感情不能代替阶级觉悟。”孟良柱振振有词。
“熊所长是你的恩师,你怎能恩将仇报?!”孙枢聪的良心说不过去。
“革命就是要大义灭亲!”孟良柱义正辞严。
“你的良心会不安的。”孙枢聪觉得他有点可怕。
“孩子,一个人,不能没有良心啊!”孙枢聪的母亲,也谆谆教导他。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你懂吗?”孟良柱带着讥讽的口吻,说孙枢聪的母亲。
孙枢聪怒目而对。
在随后的运动中,尹僚冠因为倔,腿上挨了一棒,痛得他死去活来。宋良骥因为不服,誓死不肯下跪,幸亏张倩奋不顾身,用身体护住了他,才幸免于难。
张倩的举动,激怒了孟良柱,他指使几个人上前拖她,准备也将她关押起来。张倩在挣扎中,被人击中眼睛,失去了抵抗能力。
在这万分危急的紧要关头,谢平一家,挺身而出,拼死将她救出。
张倩侧身躺在谢母的床上,李月英坐在床边,见张倩泪流不止,不住安慰说:“嫂子,你放心,好人有好报,宋大哥不会有事的。”
张倩不说话,只是失声痛哭。
谢母牵着孙女,来到张倩的床前。
孩子已经两岁半了,扎了两个小辫,一张粉脸上,有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她抓住张倩的手,一边摇,一边说:“阿姨,阿姨,你不要哭嘛。”
张倩听了孩子的话,转过脸,用手摸着她的头。
谢母抹了一把泪,不声不响地来到走廊上,打开蜂窝煤炉的风门,拎开炉上的开水壶,用炉钳夹走已经烧得发白的蜂窝煤,换了一块,重新坐上水,然后淘米做饭。
“欣雅,到奶奶那里去,让阿姨休息。”李月英吩咐小欣雅。
“阿姨,我走了,你睡一觉,什么不高兴的事都没啦。”欣雅临走还要安慰一下张倩。
谢母闷上了饭,来到谢平夫妇的房间,她有事要与他们商量。
她坐在床沿上,将烟篓放在腿上,拿起一张卷烟纸,捏碎烟叶,放到卷烟纸上,熟悉的卷了两下,用舌头一舔,粘好,就成了喇叭状卷烟,掐头去尾,衔在嘴上,划着火,抽了一口,这才对谢平说:“张倩一个人住在前面楼上,万一有个长短,那就是大事啦。”
谢平一听就懂了,母亲怕张倩回到她家,独居一室,自寻短见。
怎么办,把张倩家与隔壁对换?但隔壁住的是孟良柱。虽然他在家属区分了房,但他的单身宿舍没有搬。去求孟良柱,打死也不去。
谢母也想到了这一层,她说:“算了,我们不求他,你去找张单人床来。”
“住到你那儿?”欣雅已经住在那里了,还放了那么多杂物,谢平担心住不下。
“挤一挤。”他母亲定了。
谢平赶紧去找床。
这里过去是炮兵学校,仓库里单人床有的是。不一会,他和冯长春就把床抬来了。
“去张倩家,把他们的被褥搬来,别忘了值钱的东西。”谢平的母亲又吩咐道。
“老宋哪有什么值钱的!”冯长春回谢母的话。
“良骥没有,张倩还能没有?”谢母叮嘱道。
“好。”谢平应了一声,和大冯一起走出门。
“别忘了他们的结婚照。”谢母刚想起这件事,赶紧走出门,站在门口,大声嘱咐说。
“好嘞!”谢平和冯长春已经走到了楼梯口。
宋家的东西不多,谢平和冯长春跑了两趟,就把家中的所有物品搬到了谢家。
“嫂子,我们把你家的东西搬来了,你去看看,还拉下了什么?”李月英走到床边,轻轻推了一下张倩。
“不用看了。”现在人出事了,东西算个啥?张倩没有那个心情。
“我扶你去。”如果丢了东西,日后不好说。李月英执意要让她去看。
张倩在月英的搀扶下,来到谢母的房间,大致看了看,然后就在她的那只皮箱里,翻腾起来。翻了一遍,吃惊的对月英说:“我的嫁衣呢?”
“什么嫁衣?”月英吃了一惊。
“就是我结婚时穿的那件。”张倩直起身子对她说。
“谢平,你搬家时,看到一件红色的衣服吗?”月英大声问谢平。
“看到了。”正在走廊上帮助母亲做饭的谢平,回话之后,赶紧走进屋,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对张倩说:“都撕成两片了,还要它干啥?”
“快去,快去拿来。”张倩有点着急。
在张倩这样一种精神状况下,她说泥巴是黄金,那就是黄金。谢平解下围裙,对张倩说:“行,我去把它拿来。”
“给他看看!”一个红*兵指着墙角边的尹僚冠,对一位身穿白大褂、上了年纪的医生说。
医生蹲下来,看了一眼尹僚冠,只见他眉头拧成了麻花,紧闭着双眼,嘴里咬着一根木棍,嘴角流着鲜血,两手使劲地按着腿。医生问他:“伤在哪里?”
尹僚冠朝腿部挪挪嘴。
医生一手捏着膝盖,一手拉着腿,轻轻一动,尹僚冠就嚎叫起来。
检查了大约十分钟,医生站起来,对那位红*兵说:“骨折了,需要住院。”
“住什么住?!”那个红*兵瞪着医生。
这些孩子,怎么一夜间,良心都泯灭了呢?他对那位红*兵说:“不住院他的腿就废了。”
“他是黑五类,废了有什么可惜!”
医生摇摇头,弯下腰,对尹僚冠说:“我给你开点药。”
尹僚冠的脑袋象捣蒜一样,连连点头。
年三十的晚上,宋良骥和一帮“坏分子”和衣躺在水泥地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哪里是什么5。16分子?!这个组织,我听都没有听说过!高中毕业我就参加了解放军,为的是翻身解放;抗美援朝,为的是保家卫国;努力学习,为的是设计保家卫国的战鹰;我有什么错?我不是**!
尹僚冠站在墙角,扶着墙,对着一只粪桶撒尿。撒完,扶着墙,慢慢蹭到地上,歇了一会,艰难的爬过来,在房梁下的一张条桌边,慢慢坐起来,将上身靠在桌腿上。
夜深了,虽然有暖气,但水泥地上还是有点凉,宋良骥掖紧棉衣,望着天花板。
他想起了儿时全家吃年夜饭的情景,虽不丰盛,但也其乐融融。吃完饭,跪下给父母磕头,母亲总是要给一个小红包。父亲则把霸王鞭解下来,男孩子每人发给五个小鞭炮。一家人在香烟铺门口,欢天喜地的放炮仗。
张倩怎么样?今天如果不是谢平一家拼死相救,后果不堪设想!这份恩情我宋良骥永世不忘!
突然,他听到一声衣服被撕裂的声音,声音还是那么微弱。从声音发出的方位来看,肯定是尹僚冠。他撕衣服干什么?宋良骥警觉起来。只见尹僚冠已经脱去了棉衣,将衬衣的两只袖子撕成了几片,连起来,系在自己的脖子上,慢慢抬起上身。桌子的上方,就是房梁,他想干啥?哎,他的遭遇太惨了,小时候的一个恶作剧,现在不仅被打断了腿,还搞得名誉扫地,以后有何面目见人?!这次运动把人整成了鬼,让鬼变成了人,这究竟是为什么?
只见他慢慢站起来,准备爬上桌子,宋良骥一下走过去,抱住了他。
“谁,干什么?”巡夜的红*兵听到了动静,迅速走过来,强烈的手电筒光柱,射向宋良骥。
只见宋良骥靠在桌腿旁,睡得正香。
“怎么回事?”另一个红*兵走过来,从说话的口气看,好像是个小头目。
“队长,有动静。”
又是一阵光照。
“要不要进去看看?”那个红*兵掏出了钥匙。
这句话,吓了宋良骥一大跳,他虽然给尹僚冠裹上了棉衣,但脖子上还系着那条长长的带子,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死不了,也要扒下一层皮。他借着手电的光亮,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下尹僚冠,只见他脸色苍白,躺在他身旁的地上,自己靠着桌子的身板,正好挡住了他的上半身。
凶险,一旦进来,立即就会掀起一场轩然**。
时间好像凝固住了,宋良骥感觉这是他一辈子里最难熬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