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肥羊炖还不够,步如琅琢磨着,想再弄一道水晶灌汤包。
灌汤包是盛京地道的小食,需讲求嘬破面坯儿后,那吸入口中的滚汤肉汁儿,这口肉汁儿才是整个灌汤包的灵魂所在。
她将豚皮洗净,掺入吊好的鲜汤,加入生姜、大葱、花雕酒,锅中上火炖煮至豚皮化成浓汁后,打去料渣,将汤汁倒入方形盘中,晾凉后再入冰鉴中冷藏,此为皮冻,半透明状,似胶着。然后将其修切成小圆球。
冬瓜需要去皮。这去皮是个技术活,下刀狠了肉没了,下刀柔了皮完好无损。
她拎刀一番捣腾,终于将冬瓜肉切成见方的大块,再连刀片成大薄片,放入盐水中浸泡约半炷香的功夫。选用火腿、黄瓜皮、蛋皮均切细丝,葱叶入沸水锅中焯一下,撕成细丝。
红樱剁成细末,再将修切成圆球的皮冻先滚上一层干玉米面,再裹上一层鱼糁,然后均匀地沾上火腿丝、黄瓜皮丝、蛋皮丝,将其包入浸泡过的冬瓜片中,再用葱叶丝捆扎成石榴包,并在上面点缀上樱桃末,即成水晶灌汤包生坯,入笼用旺火蒸上一炷香,取出摆入盘中。
最后一道小菜“黄雀鮓”却是现成的,这道小食权当下汤用,乡野间的粗食罢了。
如意楼尚未转型前,来楼里用饭的卖劳力的食客多,那些食客讲求混个饱肚好干活,断然不会在吃食上讲求多么精致,也更不会为了吃食多花几文铜钱,因此如意楼里这些便宜风味的小食也存做得多,一时间倒是用不完。
步如琅一门心思想着让晏巫姑体味大魏风土人情,于是将这“黄雀鮓”从后厨的腌罐中一块块挖出来。
其做法倒是很简单,野黄雀收拾干净后,用汤洗,拭乾,再用麦黄、红曲、盐椒、葱丝调和,在扁罐内铺一层黄雀,上一层料,装实。
用篾片将笋叶盖固定住,等到罐中腌出卤,便倒掉,再加酒浸泡,密封好,可久用。
晏巫姑这顿饭食吃得开心极了。
她拾箸从汤中夹出肉片,又和着咸辣的黄雀鮓一块下肚,浓重的羊肉汤混着乡野雀酥肉骨一起囫囵入喉,再拈来一只滚烫的水晶灌汤包,登时口中生津,热气熏肺,满头大汗,通体畅快。
她正吃得尽兴,一瞥眼却见闻之澹那泼猴忽的寻来。
步如琅念及救命之恩,这回莫有不耐烦,二话不说给他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肥羊炖,笑得极其狗腿:“世子您来啦?快尝尝这新鲜炖煮的羊煲……”
闻之澹撩起袍子优雅入席,瞧她的眼神却是意味深长,仿佛藏了些什么隐晦东西,捉摸不透。他拂了拂袖子,也不多说,拾箸慢条斯理夹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肥羊炖。
晏巫姑用完饭食,有意无意瞟了一眼眼前那对小儿女,暗暗掩面打了个饱嗝,直说自个儿吃得撑,要去散步消食,只一瞬,便快步消失在门口。
如意楼的其他伙计都在招待食客,也无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步如琅想了想,屈身坐在他对面的席位,看他吃得挺香,又起身从厨间端来几盘菜,随后规矩跪坐着,面色诚恳恭敬:“多谢世子的救命之恩。”
闻之澹用饭的仪态极其矜贵,细嚼慢咽。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眸色清亮,唇畔生笑,剑眉处都缀着一丝愉悦:“小爷那夜可被步掌柜折腾惨了。”
步如琅听这话一头雾水:他这话确定没问题?不是步钟玉那厮被他折腾惨了么?
他从袖中掏出一只干净的兰绣帕子,放在案上。
那正是那夜步如琅递给他,让他搽去脸上的血迹的那只帕子。
闺阁女儿的东西不能落入外男之手,若是被人瞧见了那对闺誉不善,她正要伸手去拿,指尖刚触碰到那帕子的面儿,却忽的被眼前那人翻掌压住。
她惊了一惊,抬眉朝他看去:“世子这是何意?”
他支着下颚,那双高深莫测的凤眼此时染上几分莫名意味,懒懒道:“这帕子是步掌柜那晚给小爷的,怎的要收回去了?”
这世子的无赖性子又故态复萌,她为着那救命之恩,耐着性子解释:“草民那晚明明只将这帕子借给世子搽脸,怎的就将它给世子了?”
闻之澹挑了挑眉,状似不认同她的说法:“步掌柜可是记错了?那晚步掌柜一娇弱的小娘子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可是伏在小爷怀里梨花带雨了一番,非得以身相许,用以报答小爷的相救呢。”
步如琅听他这寥寥数语,杏眼快瞪出来,她涨红了脸据理力争:“世子莫要诓草民,草民那晚虽受了惊吓,但心智还是清醒的,断然不可能这般行事!世子这玩笑话万万不可轻易出口,草民乃是一介小女子,世子如此污蔑小女子的闺誉,可担得起男子汉大丈夫所作所为?”
没料想闻之澹听她这话也不恼,只是勾了勾唇,直接伸手将脖颈间的领子扒开一些,指着脖颈间那道暗红的牙印血痕,对她咧嘴一笑:“步掌柜不如看看这个?”
“小爷那晚难得当了回大善人,顺手救了一把步娘子,步娘子却是恩将仇报,这会子连先前做的事都不敢承认了?真叫人寒心。”
这口惊天巨锅扣在步如琅脸上,她手足无措,将目光钉死在那道牙印血痕上,嘴中仍是一串狡辩:“不可能,草民只记得那晚明明早早打发世子离开了,断然不可能不记得此事!”
像是算准了她会这般推脱,他皮笑肉不笑,直接放出一锤重音:“你那晚可是中了情·药。”
这是一句笃定语气的话,莫有一丝疑问意味。
步如琅闻言,将那嘴伶牙俐齿埋起来,默默垂眉暗忖着:她那晚可没告诉这人她中了那等子腌臜毒药啊!那他是怎么得知此事的?天啊,难道那晚她因为那脏药搞得脑子断片儿了?难怪她后来什么事儿也不记得了!那他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到底是否属实?
她开始心底打退堂鼓。
闻之澹仍是一脸笑吟吟,他早将这小娘子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一开始说那些,不过是想试试这小娘子能狡猾到什么程度,越说越多,反而这小娘子笃定他是那诓她的坏人一般!那还不如放出一记重锤来,看她还如何辩解。
步如琅这会子乖顺如猫儿,收起适才扑腾的利爪,话语间又客气起来:“世子……草民那晚可有……冒犯到您?”
“你都把小爷脖子给咬了,你说呢?”
她咽了咽口水,闭了闭眼狠下心道:“还请世子明示。”
闻之澹轻叹了口气,掩面喝了口温茶水,语气凝重得仿佛被夺清白的人是他:“你不知,你那晚劲儿大得吓死人,小爷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你一把推到在地,你非要解开小爷的里衣,小爷都来不及阻挠你……”
所以呢?难道她得手了?
那不至于啊,她一个束手无力的小女子,还能强制他一个身傍武功的人做什么?
“草民那时……或许是正被那药物控制心智,世子切莫将那当真!”
闻之澹嗤笑了一声,将那方帕子从案上拾起来,在掌间盘弄起来,语气懒散:“小爷瞧着那晚步娘子可是享受着呢!不仅对小爷动手动脚,且还说出那般话来调戏小爷……”
她干涩吞了吞涎水,面红耳赤,羞赧嗫嚅道:“我……草民,草民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