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眼间落寞,出口亦是淡淡的:“你说你难受,你让小爷乖一些。”
这一句仿佛惊天巨浪,瞬间将步如琅方才稳下来的心神一掌拍碎,她哆嗦着嘴唇,默默咬着指尖,面色好似那北戎质子正跟她开玩笑:“世子莫要……草民万万不可能说出这种……”
闻之澹从袖子里捞出一块金元宝,放在案上,神色恹恹的,起身往如意楼正门阔步走去:“小爷只是想来讨个说法,若是步娘子认为男子的清白被夺也无大碍,那小爷自个儿走便是,日后也不来叨扰步掌柜了,免得讨嫌。”
不知为何他这么一说,身后的步如琅心里却是有些不得劲儿,正准备拦下他再好好商量一下该如何赔偿他的“清白”。可下一刻,那北戎质子突然晕倒在她如意楼的前堂里!
众目睽睽下,他倒地不起,一股暗血源源不断从他唇边流下,不一会子淌得满地都是,简直骇死个人!
步如琅提着裙子奔来,堪堪扶住他,连那质子将脑袋伏到她脖颈间都来不及在意,只心下惊魂未定:难道这质子被她夺走清白又得不到补偿,气得吐血身亡了?
那……她不如赔他一副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他在这魏京无依无靠的,又没什么亲人,索性他们也相识一场,她便帮他主持丧礼,好好送他一程,超度超度!免得这世子在黄泉路上都不得安宁,半夜梦醒间魂魄来找她索要“清白”!
混在人群作食客打扮的东翎卫卫长散修见状,诡秘一笑,抬指压低帽檐,神不知鬼不觉抽身撤出围观人群,飞檐走壁赶回皇宫。
“那质子小儿如何了?”
宣和帝才服下今儿个虚清真人送来的仙丹,正抿着香薷饮子。见散修来禀事,一旁跟着服侍的何公公和与宣和帝对弈的甄媚正要退下,却被他出声按住:“不必避耳,一道听听罢。”
何公公挽着麈尾拂尘,静静站在门口立着,随时待命侍奉。
甄媚温顺折回榻上,娴静端坐着,看着眼前黑白玉石棋盘,眼角划过一丝揣测。
散修单膝跪在白玉石地上,垂首不敢直视宣和帝:“陛下,那毒药应是开始起作用,臣今日在那酒楼暗处监看他,见他吐血倒地,不省人事,状似严重。”
宣和帝很满意此番禀报,他安抚似的摸了摸甄媚的手:“朕自是不会委屈你,你再等上一阵子,朕必定给你一个名分。”
甄媚等的就是这颗定心丸,但眼下她决计不能露出欣喜若狂之色,反而更要显露矜持推脱。
她几乎是立马跪在宣和帝跟前,眉眼低垂,言辞恳然:“臣女自知资质浅薄,能有幸陪伴在陛下身畔已是莫大惶恐,万万不敢生有其他妄想,还请陛下莫要折煞臣女。”
何公公立在殿门处,耳闻殿里的动静,眼观鼻鼻观心。
在宫里熬成人精的人,从不会轻易被表面迹象所惑,他对这甄家嫡长女的说辞仍是半信半疑。若是真的莫有半分妄想,怎会隔三差五盛装打扮来宣明殿请安,还时不时与陛下“彻夜长谈”,这说出去怕是聋子也不信!
偏偏也就陛下信以为真。
只见宣和帝眼中欣然之色更盛,如此得体端庄的女子,做他的妃子倒是莫有不妥之处。
他挪了挪,下了龙塌,亲手扶了她一把,甄媚面带娇羞,仍是不敢抬头。
宣和帝朗声大笑,将拇指上的雕龙蓝玉扳指取下,稳稳当当扣在她指间:“这便是朕的聘礼,你若入了后宫,朕定让皇后给你选一处好宫殿,最好是挨着宣明殿近一些的。你这般善解人意,朕当真是日日想与你相见。”
甄媚抬眉瞧着指间那枚温热的雕龙蓝玉扳指,心里却是一阵冷意痛快,一把算盘打得劈里啪啦:
她并不贪图宣和帝这个人,从始至终,她图算得是他能给她、甚至是勇安侯府带来的荣耀与身份地位,若是她甄媚图的是他宣和帝这个人,那也未免太低看她!
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小娘子,出落得亭亭玉立、闭月羞花,怎会“非君不可”地爱上一个岁同如爹、又老态龙钟的皇帝?这盛京又不是没人想娶她。算上容貌来讲,连那北戎质子都甩这宣和帝几十条御街。
若是她不贪图荣华富贵、若是那北戎质子能上进些,嫁他也不是一件糟糕透顶的事,但她上辈子就是因着过于唯唯诺诺,一心想着不拖累娘家,但她换得的是什么呢?
那北戎质子因着那一道先帝赐婚旨意,确实娶了她,但和没娶她无甚区别,他甚至在两人大婚那日未进新房一步。
成亲后,他依然是那个毫不上进的质子,整日逛酒楼吃野酒,她虽是个名义上的世子妃,但却被冷落在质子府后院。自古夫荣妻贵,但为夫者若只是个质子,那为妻者必定不好过。逢年过节她跟他进宫请安,那些皇亲贵眷无一不是拿着异样眼色瞧她,有的甚至出声嘲讽她。
对此,闻之澹永远是沉默不语,只自顾自在席间吃酒,也从不出声维护她所剩无几的脸面。
这种人,好似从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心上,冷心冷情的。
她以为这种形同丧夫的日子,还要熬上几十年,于是磨着磨着也看开了,甚至也能在花街柳巷里找些年轻俊美的小倌,私底下寻一寻床榻上的情·趣,这样互不打扰、各过各的也不错。
但有一日,这质子忽然死了。
他不知怎的被扣上谋逆之罪的帽子,被宣和帝派来的东翎卫围剿,死后的尸身被生生切分成了五块,挂在盛京城墙上一月有余,曝尸示众。
而她作为他名义上的妻,下场自然好不到哪去。
一个太监坐着步辇赶来质子府,气势汹汹,身后跟着一帮抄家的东翎卫,在她还没弄清楚状况时,那太监让人捆了她,与她粗糙说道了一嘴事由,也不等她挣扎,那太监捏着她的下颌,将那满满一盏鹤顶红灌下了她的肠肚。
她死后,魂魄却在盛京里飘荡了很久。
她日日看着那挂在城墙的五块干尸,心里痛快得很,莫有一分怜悯苦楚。是他让她这辈子活得如此憋屈压抑,他落得这般下场也是他活该!若是有来生,她定要先弄死他,再奔自己的锦绣前程去!
幸而老天爷眷顾她,让她重活一次。
而重活的时间点恰好在与那质子成亲前,还不算太晚,那她势必要先摆脱先帝的赐婚,她才不愿意跟那个死鬼再捆在一起,要死也别拖累她!
但摆脱御赐指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甄媚这辈子对权势魂萦梦牵,她上辈子受了那等子权贵的冷言冷语,也受了数不胜数的雪压霜欺,这辈子定不愿再活得那般窝囊废物,定也要做那万人之上的尊贵,尝尝天潢贵胄那般滋味。
遂她思前想后,把目光锁在了喜爱修炼长生之术的宣和帝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前期的铺垫差不多了,
开始慢慢揭开质子的扶持之路,
琅琅的身世也开始浮出水面了。
另外说一嘴,男女主存在前世的因果,这辈子因为上辈子的业力未了所以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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