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过后,她将那张烤馕的方子,连同着预防时疫的小柴胡汤汤药的方子塞进一个信封之中,麻利放入包袱里,雇了一辆马车便往六扇门驶去。
六扇门就设在皇宫宫门外不过一里之处,时下这儿戒备森严,进进出出的人皆威严肃目,其中她一个也不认识。
蹲守了好一会儿,才见林捕头从侧门出来,他对她在这儿候着他有些讶异:“步姑娘,你怎的在这?”
步如琅二话不说,将包袱里的那封略厚的信封递给他,这才面色凝重道:“林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您能否将这封信,替我交给京郊军营中人?”
林捕头先是低头看了一眼信封,又狐疑看她:“为何要交给军营中人?那里有你的亲人?”
“并未,只是这是这事实在紧迫,林大人您可否行个方便?”
林捕头踟蹰了一会,也不是他计较不愿帮忙,只是六扇门素来与京郊军营没什么来往,上头也没什么任务派遣,这么贸贸然送去书信会不会招人猜忌?
步如琅自是瞧见他那副举棋不定的模样,全身戏瘾潮来。
她缓缓掏出袖中的手帕,兀自擦起眼角的“泪珠”,神色凄然惨淡,好似被辜负的深闺怨妇:“林大人,小女子在京中孤身一人,万事都是自食其力、求人不得,只这件事催人心肝儿,我亦知与我二叔交好的林大人,定不是个冷心冷情之人……”
林捕头性子憨实直爽,听不得这样的哀怨自艾之语,他急忙制止:“步姑娘,你莫心焦,我这边想想法子罢……”
步如琅还算有点良心,她欣然对林捕头允诺,若是日后有机会来如意楼食饭,她必定请上他三顿,不用花银子。
……
见事情办妥,她仿佛那檐上喜鹊,兴冲冲背着包袱上了先前的马车,正要喊车夫返程,却在马车内陡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
若是旁人,那定是无知无觉,但步如琅是个厨子,一个好厨子的鼻子,必须对万物之味有灵敏之力。
转眼眨眸间,一柄砭人肌骨的寒剑抵上她的脖颈,身后的血腥之气愈发浓重。那人在耳后低语,喷薄的气息都携裹着几分料峭寒意:“莫要出声。不然,你会死。”
步如琅乍起忐忑惶恐,听了这嗓音却不陌生。她正襟危坐,平静镇定下来,掩饰低声道:“闻世子大可将剑先放下,我又不会喊人。”
身后之人听出这女子的声音颇为熟稔,似是愣了一愣,手中的烈劲瞬间下意识卸下几分。
她伸出一根手指,缓缓将脖间的寒剑推出去两尺远,转身朝那人瞧去。
嚯,好家伙,就几日未见,这位北戎质子怎的又把自己作得这般狼狈不堪。
只见那闻之澹一袭月牙白袍脏污狼藉,精致的阔袖上粘着泥泞,又撕裂成烂窟窿。
腰间处的衣袍也被什么刺穿捅破,暗红腥气的浓血正从那处伤口涔涔涌出,蜿蜒曲折间,赫然染湿浸透腰间一片布料,月牙白的衣裳愈发衬得那血色诡异的妖艳魅惑。
“步掌柜,好巧。”
他好似不觉身子有何异样,英气桀骜的面庞苍白,额发凌乱垂在颊边,薄唇紧合,只拿那双狭长凤眸直勾勾盯着她,一动不动,目光如炬。
这何止是巧?这简直是撞鬼了!
她蹙眉,俯身细细端详:“你受伤了?”这副模样好似刚刚被人追杀过似的……
闻之澹也不应她,指尖兀自松开,手中的剑滑落,横在腿间袍上。须臾,这好似丧家犬的狼狈质世子,直接倒地不起,居然昏死过去了。
倒就倒吧……但是,为什么偏偏倒向她身上去了?
步如琅一手吃力地撑着闻之澹发沉的身子,心中一万个恶劣腹诽。这倒霉质子正半个身子依偎抵着她肩膀,脑袋还毫无知觉靠在她脖颈间,鼻唇的薄弱吐息皆带着一股子浓重血气,让她憋得慌。
罢了,先拖回她的小宅子再说吧,就这么送浑身是血的北戎质子回质子府,那也太打眼了,一不小心说不定会被有心之人借题发挥。
她真是个大善人。步如琅默默给自己颁了一块大善人牌匾。
……
步如琅眼下住的宅子是步骄和贡氏生前留下来的,素日里就她一个人住着,很宽敞。
这宅子是个规矩的一进院落。正房坐南朝北,旁侧两间耳房,冬暖夏凉。
两侧还有几间小厢房,其中有一间被步如琅改造成小厨房,素日里她偷懒不去如意楼时,便会自个儿在这小厨里捣鼓吃食。如意楼时而上新的那些菜品,都是她一人在这小厨里琢磨出来的。
院中还有一株柿子树,树干一人环抱有余。
眼下正值浓夏,这柿树苍翠欲滴,枝桠间郁郁葱葱。若是等些时日,过了肇秋之际,霜天能将那枝头上一颗颗青涩果实染成金黄,届时将这些宝贝们摘下来,晾在阴凉之地让其染霜,便能收获一箩筐的蜜霜柿饼。
思来想去,步如琅将那倒霉质子艰难地扶进了书房里的长塌上。这是她平日里在宅中看账本的地方,时下被昏迷的闻之澹横七竖八地霸占着。
眼看腰间的血将下袍快要浸透,她纠结了一下,随后快步端来一盆热水,手握铰刀将他腰间的布料剪碎扯下来,眼睛瞬间落在那冰肌玉骨上。
步如琅的眸子像是被滚水烫了一下,迅速挪开,一朵红晕迅速爬上她的脸颊,好似春日黄昏时刻天际铺满的朦胧霞光。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救你而已。”她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用那帕子烫过滚水拧干,细细擦去闻之澹腰间渗出的血。
那处伤口划开的口子不长,但几乎深可见骨,伤口周围还隐隐约约泛着灰黑。
见血慢慢止住,她又去自己的房中翻找敷药。步如琅向来心细,常常在宅中备着一些可以处理伤口的十灰散和金疮药。因着有时她在小厨中捣鼓饭食,会不小心弄伤自己,遂会备下一些治跌打磕碰的药膏。
眼下那些小玩意儿却是派上大用场。
她将药膏缓缓抹在那创口上,再用纱布结实地在腰间缠绕了几圈,一番功夫下来,她累得满头大汗。
那闻之澹忽的痛醒,目光饱含复杂,沉沉看了她一眼,但未吭声,口中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又昏倒在塌上。
地上那摊鲜血暗得发黑,步如琅忽的发觉不对,又仔细瞧了一眼那创口周围的肌肤竟在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