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突沉,他这并不是简单的被刺伤……他极有可能是中毒了!
“世子,您醒一醒!”她瞪大眸子喊他,张皇失措,手上的动作也乱了套。
这得赶紧找大夫来!若是这质世子在她的宅子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她肯定要陪他殉葬!按照京中官府的办事风格,说不定如意楼都会被牵连!
老天爷,她就心软了一下,这是招了个什么瘟神回来!
步如琅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去医馆请了一位老大夫到家中,这老大夫摸了摸闻之澹的脉搏,蹙着眉头,好一会才出声:“这脉象奇怪至极,老夫从医坐诊四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异象。他的体内居然能同时存在两种毒……只不过另一种新毒刚刚侵入他的身子,现下打乱了之前两种毒之间的平衡……简直匪夷所思……”
老大夫无能为力,只叹道:“恕老夫实在医术不精……”
适才一旁听那老大夫絮絮叨叨,步如琅也傻眼中。她眼下发自肺腑地觉得——这质子是真的惨啊!怎么会有人惨到父亲亡故、被当人质、被戴绿帽,还身兼剧毒苟活不死的!
那现在怎么办?等着看他惨死自己宅子里吗?她要不给他送回质子府去?顺便再赠与他一副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也算她一番心意了。
步如琅忧心忡忡送走大夫,心中六神无主,却一头撞见那闻之澹像诈尸了一般,正盘腿静坐在长塌上,背挺如松,修长的双臂搭在腿膝盖处。
他合着双目,清峻精致的面容比适才更难看几分,痛苦挣扎之色悄然爬上他的眉宇之间,额间的青筋凸起,嘴唇干裂泛白。
她赶紧上前想要扶他躺下,但指尖还未碰到他的衣裳,他周身笼罩氤氲着一股滚烫灼人的气息,这股气息源源不断翻涌腾跃,好似蛰伏蓄势的凶兽撕咬搏斗,硬生生将她的手指挡开,再无法靠近半尺。
过了许久,久到步如琅都不知她站在那儿盯着闻之澹看了多久。
他微微抬手,手腕翻转了一圈,又放下。
步如琅见他那副模样,仿佛看到了话本子里江湖武林高手平时运气修炼内功的样子,顿时喉咙干涩地咽了咽。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这位北戎世子看样子,应该是会武功的吧?
“世子……您,您没事了吧?”
闻之澹的脸色微霁,他睁眼,那双凤眸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眼底闪过一瞬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
“步掌柜,你发现了小爷的秘密,你说小爷我该不该杀了你?嗯?”
这位北戎质子绝不是个简单人物,步如琅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清楚这句话。也许此刻的他才是真正的北戎烈王世子,高深莫测、冷血残酷,绝不是世人眼中那副纨绔懦弱的样子。
她几乎是闻声便匍匐在地,垂首一副温顺卑微的模样,声音里藏着一丝颤意:“世子,草民并未发现任何秘密,世子多虑了。”
任步如琅平日如何巧舌如簧,但她此时觉得她的这般说辞相当苍白无力,若是闻之澹想杀她,她几乎束手无策。
书房中沉寂了须臾,步如琅背部满满渗出冷汗,胸口的衣襟剧烈起伏,等待死亡的宣判是一件煎熬之事。
谁知闻之澹拂了拂衣袍,懒懒散散道:“起来吧,就装模作样吓唬你一下。啧,步掌柜真胆小。”
上一个说她胆小的还是那个同样会武的舞阳公主。怎么这些武功傍身的人总爱说旁人胆小?被他要挟着性命之事,怎能不胆小?她这人惜命极了!
步如琅蓦然抬首,胸口一股无名愤怒涌现,她立刻站起来,眼眶发红,瞋目切齿:“世子莫要如此戏弄草民,草民折煞不起!”
“草民竟不知世子是这般忘恩负义之人,先不说世子莫名其妙倒在草民的马车上,再者,草民也是好生将世子扶到寒舍帮世子处理伤口的,生怕耽误了时辰!”
她是真的怕死,遇上要挟生死这种事,谁不会发怵呢?她一介市井弱女子,有不似那些有武功在身的,平日里走夜路都提心吊胆的,生怕遇上亡命歹徒。她凭什么要被人如此戏弄?
“世子若是无大碍,还请速速离开吧,天色不早了,草民这不便留世子过夜。”
惊魂甫定,她的语气中掺着刺骨冰碴,想起当时在马车里的心软恻隐,就恨得咬牙切齿。
如此明显的逐客令下,闻之澹丝毫无起身离去之意。
唇角噙着一丝温文尔雅的笑意,他将腰间的那块坠着玄色流苏的墨玉摸下来,伸手递过去:“步掌柜莫要生气了,刚刚不过玩笑话而已,小爷拿这块玉佩,换你晚间一顿饭食,可好?”
不走还想蹭饭,这人脸皮可真厚!
但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那块流苏墨玉佩,虽说她不怎么懂得如何看玉的质地成色,但眼下闻之澹手中那枚墨玉佩,其色重质腻,纹理细致又温润典雅,玉面刻成麒麟之状,瞧上一眼便能感知不是普通玉佩。
这也确实不是常人可得的墨玉佩,这是北戎烈王世子之玉,见玉佩如见世子本人。小小一枚墨玉,便可令北戎金吾军俯首称臣。
步如琅时下可不知道这些北戎军中的旁门暗道,她只是在估摸着这枚墨玉要是拿去当铺当了,能换来多少钱。万物在她眼中皆可抵当。
她沉吟片刻,伸手将他掌心的墨玉拿来。谁会和钱过不去?反正她步如琅不会。
娇嫩温热的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掌间,如若雪山之巅忽的生长出一片羸弱却娇艳欲滴的红颜花蕊,傲雪凌霜,花团锦簇,缓缓蔓延舒展于整个巅峰之间。
她将玉佩对着屋内的烛光,端详了那玉佩一会儿,先前的委屈一扫而空,明眸善睐,朝他得意一笑,便提裙往外走去。
闻之澹兀自压下心尖的潮涌濡湿之意,将手背在身后,那双凤眸里溢满一捧秋水虚月,目送她消失在走廊。
方才她有句话讲错了,他若是想杀她,是决计不会让她开口说上一句话的。
见人已经去小厨捣鼓饭食了,闻之澹缓缓下了塌,身形不稳,但人却走到书房内书架那边,只手抬起,轻轻抚过一本本书脊。
行矩神出鬼没,他掀袍单膝跪地作揖:“请主子责罚,属下未能护好主子!”
行矩在闻之澹出事前,便被他派去找霍煊了,所以没有及时赶回来。而行诀还在如意楼当“奸细”,自是不知道他的境地。
霍煊这厮前两日莫名消失在质子府的暗房中,只留下一封信,便自此杳无音信。
闻之澹从书架上抽下一本话本,手指拨开纸张,声音淡淡的:“皇帝老子怎么突然就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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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倒霉质子的反抗之路就要开始了,搓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