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晋惠”两个字,林薇之就浑身一激灵。
王岚和王靖的嘱托言犹在耳,不久前的一场大醉,压抑不住的苦楚都还在脑中清晰着,她怎能不明白这位公主于孟予祯而言是怎样的不可触碰。
可还没等她找到说辞将孟予暾的话拦回去,孟予祯已借力坐得直了些,然后波澜无惊地开口:“子不语怪力乱神,太子可别犯忌。”
“秦王连自家妹妹都忌讳吗?”孟予暾佯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又挤出一脸虚伪而做作的劝慰样子,拍了拍他的手,“孤记得晋惠去时才九岁吧?宫中孩子还是属她最乖巧,见着谁都是温和有礼的,又随了你母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那舞跳得……啧啧啧,小小年纪已经颇具风姿了。虽说当年走得冤枉,你这个做兄长的也没能救得了她,但她必定是不会害你的,即便是魂魄回来了,祯弟也是不用忌讳的。”
孟予祯垂眼看着被他拍过的手背,似乎听得很认真的样子,却没有丝毫反应。
反倒是林薇之一颗心被悬得越来越高,一双手也由扶变成了搂,盯着孟予暾说:“秦王累了,太子殿下还是先回吧。王靖,送客。”
早已将拳头攥死的王靖向前一步,如刀的眼睛钉在孟予暾的身上,只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撕碎:“太子殿下,请吧。”
孟予暾看着自己的堂弟。
他如今唇色寡淡,发丝凌乱,白色中衣皱巴巴地挂在身上,哪里还寻得到丁点意气风发的影子。
可是一切都没有变,世人总还是绕着他转的。
就如同面前的这个女人,她分明是胆小如鼠的性子,第一次见面时竟紧张得说不出话,可每每维护起孟予祯时又总是字字珠玑,如今又用一双羸弱的手紧紧环抱着孟予祯,好不掩饰自己保护与防备的姿态。
再说旁边的王靖,多年以来都像是秦王府的狗一般见人就咬,明明是这个天下的人,心中却没有这天下的君主,眼中只看得见他的主子,怕是他主子一声令下,让他做什么都行。
像这样忠主不忠君的人,尤其还是一个能人,原本是断不能留的,可王岚宠着孟予祯,孟元鸿又纵着孟予祯,不过一个侍卫而已,哪有不行的。
孟予暾用舌尖触了触这几日因上火而发痛的嘴角,疯狂地想要毁掉属于孟予祯的一切。
他笑望着林薇之:“弟妹这么着急送客?急着去赶制孝服吗?也不必再如此作态,放心,等你成了寡妇,孤纳了你就是。”
“你!”林薇之急得满脸通红,一时间竟语塞起来。
在孟予暾面前她总是先输三分阵的,如今听他一番颠倒黑白,想到初入王府时孟予祯的种种怀疑,不禁担心他真的又撩拨起孟予祯的疑虑,重生以来建立的勇气在急切羞恼之下竟又遍寻无踪。
“不服气又如何呢?”一直沉默的孟予祯突然开了口,声音淡漠至极。
“你什么意思?”孟予暾像是预感到孟予祯要说什么似的,脸上的从容假笑在瞬间土崩瓦解,甚至透出些苍白。
“孟氏长孙是你,当朝太子也是你,甚至这天下以后也都会是你的天下。”孟予祯顿了顿,嘲讽地一勾嘴角,笑意至眼底时已结成了寒冰,“但很可惜,祖父赏识的是我,予字辈的第一柄玉如意在我的府上。”
先皇还在时曾大办宴席,以一柄镶金玉如意为彩头,让他们这些宗室后辈们骑射斗诗。
那时嫡亲的皇孙们都还小,参与的不过是孟予暾一人。不知是不是过于紧张,轮到他作诗时,他竟连失沾带失对地没一首像样。
眼瞅着正支嫡系要失了面子,先皇脸色也十分失望,解嘲般地逗了逗全程旁观的孟予祯,说今日怕是要栽个跟头了。
谁知孟予祯年纪小小,却颇有文采胆识,提袍跪下,但请一试。
先皇原本只是看着小萝卜丁好玩,便允了他所求,哪里想到他一首绝句惊艳四座,竟已颇露才情。
先皇龙心大悦,原本为孟予暾备下的玉如意自然也就赏给了孟予祯。
十几年过去,锋芒毕露的男孩已无意争锋,但那柄镶金玉如意还是被他插进了孟予暾的心里,化作一根无时无刻不在隐隐作痛的尖刺。
他身上再寻不到先前的雍容,只有恨意与痛苦纠缠着,让他伪装多年的面容开始龟裂。
“林薇之是宫里赐婚,明媒正娶进的秦王府,名上冠的是秦王妃的名号。往日便算了,今后你若再敢折辱她半分……”孟予祯顿了顿,陡然转了话题,微微侧头,状似惋惜地说,“当今皇上是你的亲父,可他对你似乎不十分满意呢。我也不介意让他对你再多几分了解。”
□□裸的威胁打在了孟予暾的七寸之上,让他的嘴无声的张合了几次,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