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夫妻两人不可不谓之狂妄失礼,但孟予暾却只是淡淡一笑,又骑回了自己的马上,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跟着这一行人走。
他想着孟元鸿的叮嘱,只觉得滑稽,所谓“礼数”何曾是由自己决定是否罢免的,人家可自觉得很。自己随行一侧,哪里像个储君,说是个侍卫怕还更妥当一些。
一行人各怀心思,不一会便也到了。
轿子一直到了宫门口才停下,御前的太监亲自掀帘将孟予祯扶了出来,一礼未毕,孟元鸿就赶着走向前将孟予祯扶了起来:“这些虚礼便免了吧,这里风大,快进去,太医一直候着呢。”
于是人群攒动起来,跟着耗了大半夜的大臣终于能够各回房中休整。他们不敢有怨于天,只在心中骂骂咧咧将这位娇气的秦王问候了一遍又一遍,面上却还是恭恭敬敬地表达了自己的关切之后才离去。
在这过程中,孟予祯反应一直十分冷淡,明明是这一番折腾的始作俑者,却表现得像是事不关己。
而在这一群人中另一个表露出事不关己的人便是林薇之了。
在找机会同林轩说了两句话,告诉他自己没事之后,林薇之就只顾着将孟予祯看着了。
其余人都与她与她无关,偏偏与她有关的这个人陷在人群中,她无法带他逃开,只能生出无限恼恨。
一直到了房里,耳边才安静下来。
太医给孟予祯退下衣服换药,那些淤青红肿,那些可怖的伤口全部都暴露出来。
孟元鸿一直守着,可林薇之看得分明,他眼中印着侄子的伤,流露出来的心疼关切却尚不及张叔张婶。
既然如此又何必搞出这样的阵仗,不如让孟予祯早些歇息。林薇之大逆不道地想。
太医换了药,又絮絮叨叨地交代了一通,然后磕头退下,连带着一众丫鬟仆从也全都退了下去。
管着下人的太监跟着皇帝多年,既示意了所有人退下,那便多半是皇帝的意思。
林薇之踌躇,直觉自己最好也跟着出去,但皇帝没有发话,她也不敢自作主张。
“你也下去吧。”敢自作主张的人发话了。
林薇之如蒙大赦,有些担忧又有些感激地看向孟予祯,终还是伏身打算开溜。
“还是留下吧,”孟元鸿说,“予祯伤得重,身边不能没人伺候。”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坐在床上的孟予祯脸色更加惨白,紧绷的下颌泄露了他压抑着的情绪。
孟元鸿叹了口气,自己将椅子搬得近了些,指了指一旁的药碗,让林薇之端过来,作势药亲自喂孟予祯喝药:“虽说伤口用了些药,可太医说还是起了疮疡,平日不要不上心,换药勤一些,吃的药也不许落下了。”
勺子递到了唇边,孟予祯却偏头躲过:“药还烫着呢。”
这药晾了这么久,温度正好,哪里有烫字一说。
林薇之欲哭无泪地祈祷着孟予祯不要在皇帝面前作死,同时也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一颗心。
倒是孟元鸿似是已经预料到了孟予祯地反应,只将勺子又放回碗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搅拌着:“林子里的尸体朕见了,皆是猎户装扮,怕是山中愚民。这次狩猎来得太急,这些愚民没来得及退出去,便躲在林中,见了你之后,恐事情败落要受责罚,这才做了这等蠢事。愚民死不足惜,倒是累得你受了这样的罪。”
“哦?”孟予祯冷笑一声,毫未掩饰讥讽之意,“如今连猎户愚民也有这样的身手了吗?”
他在皇帝面前虽不似他人一般奉承,但总还是收敛讲礼的,从未似今日这般冲撞。林薇之知他在问皇帝讨个说法,也料到了皇帝必会回护太子,却没想到孟予祯竟是如此直接固执,吓得她恨不能凭空长出双手来捂住耳朵。
“自古民间多高手的,”孟元鸿也不恼,再次将喂了勺药过去,“药不烫了,还是喝了吧,不要让你祖母担心。”
孟予祯顿了顿,神色终于和软些,先张口将唇边的一勺药饮了,然后又从孟元鸿手中将整碗药接过,仰头一口喝了。
孟元鸿见他退让,说话也缓了下来,带着些商量的语气说:“来此之前,你曾上本说起王一安侵占百姓田地一事,当时并未议出结果,这几日细细想来,却是不可姑息。回去之后,派人拟个章程吧。”
这次狩猎原本就是缓兵之计,想要保住王一安和太子的颜面。如今松口无非是想向孟予祯表明一个惩戒太子的态度,同时让他不要再在刺杀一事上对孟予暾穷追猛打罢了。在猎户的皮下,那些杀手背后究竟是谁,皇帝明显是心知肚明的。
孟予祯握着碗,抬头看了孟元鸿,像是真心实意地不解:“在陛下眼里,王孙性命就只值得上王一安这样一条狗来赔吗?也不知道是折辱了谁。”
他这幅不知好歹的态度,连讽带嘲的语气,像是一双实形的手正狠狠地扒着孟元鸿冠冕堂皇的面具,让他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你在和谁说话?你父亲以贤德闻名天下,母亲也是少有的温婉,怎么就生了你这样狂悖的性子?”
上好的玉碗在地上炸裂开来,像是平地起了声惊雷,吓得林薇之来不及多想就跪了下去。
孟予祯光脚站在皇帝面前,喉间流淌的是熊熊燃烧的怒意:“不要提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