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行宫却仍然烛火通明。
宫门口,明黄华盖在夜晚也十分扎眼。十数个大臣垂手分立两旁,几十个仆从静默跪侍。
寒风不避权贵,赶在春前垂死呼啸着,一些略显文弱的大臣已被冻得面色青白,不时吸一吸鼻涕,却又强忍着不敢有什么大动作——皇帝还在这里等着呢,热茶都喝了两盅了,旁人又哪敢抱怨多言呢。
远处传来些人马之声,星星火光闪烁着,像是银河坠地。
“是不是回来了?”孟元鸿撑着椅子站了起来,望着远处问道。
一个小太监极有眼里地向前跑去,不一会儿又折了回来,一脸不知是真是假的欣喜,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才道:“陛下!秦王殿下回来了!”
四周的大臣如释重负地对着孟元鸿鞠躬行礼,口中大呼恭贺,也终于可以趁机活动一下自己麻痹的四肢。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孟元鸿点点头,又拉着一旁林轩的手拍了拍,“你也好放心了。”
林轩顺势谦逊地低了头,敛去了眉目间露出来的心思。
“太子,”孟元鸿放开了这个追随了他大半辈子的老臣,又点了点孟予暾,不冷不热地说,“你驱马去迎一迎。”
一个臣下,身无寸功,却要太子驱马亲迎。
孟予暾绷紧了脊背,拱手称是,正欲离开时,又被叫住了。
“听底下来报的人说,秦王受了伤,也不知道有没有惊吓到。他心思重,可你是做兄长的,凡事便要多想着些,礼数什么的,能省便省了吧。”孟元鸿望着孟予暾,语气沉沉,只像是平常人家一个慈祥稳重的长辈,为了儿孙的一些小事而操碎了心。
可孟予暾知道这是一句提醒,一个警告。
他隔着模糊的烛光望着自己尊贵的父皇,无声地捏紧了拳头,可很快,那双手便轻轻松开,又行了个周全的礼,“父皇不说,儿臣也省得的。”
“那便去吧。”孟元鸿摆了摆手。
而在几里地外,林薇之也透过侧帷远远地便看到了行宫门前的热闹景象,轻声叹道:“这架势是不是有点大。”
孟予祯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远处,却没有说话。
“累了吗?”林薇之懒得自扰,打算先将眼前顾好,扭头关切道,“伤口有没有裂开?疼吗?”
孟予祯摇了摇头。
“一路颠簸,殿下还是先歇息一下吧。”林薇之诚恳地建议。
因两侧帷帐都被卷起,他们说得话一个字不落地都传了出去,随行在一旁的王靖这几日也实在狠狠地揪着了一颗心,如今见到孟予祯平安,便较平日里更放松了一些,忍不住插嘴道:“王妃真是贤德体贴,殿下好福气呢。”
因相处了这些日子,林薇之与王靖也算得上熟悉,此刻也笑:“那是自然,我的一颗心可全交付在殿下身上呢。”
她在王府里就常说些类似的话,王靖一开始还觉得听来尴尬,此时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还隐隐地有些欣慰开心。
反倒是孟予祯,原本没什么反应,听了林薇之的话却侧头狠狠剜了王靖一眼,迫得他只能连声告饶。
不知第几次被冷漠对待的林薇之此时却越挫越勇,有些不服气地说:“我一番真情,殿下怎么就这么懒得搭理吗?”
孟予祯眉头一皱,刚要开口,便听前面传来马蹄之声,紧接着轿子便顿下了。
方才还一身轻快的王靖此时全身都透露着防备,靠近侧窗禀道:“太子来了。”
“恩,知道了。”孟予祯淡淡答道。
他的心思自然没有人能比王靖更懂,只见王靖对轿夫做了一个手势,轿子便又重新行动起来。
倒是张冰和他的手下从轿旁飞奔而过,显而易见是去向太子见礼去了。
林薇之坐在轿中,有些不安地绞着袖口,仿佛这一帘相隔的不是什么人而是一个野兽。
一阵窸窣声后,孟予暾的脸在侧窗出现:“三日不见,祯弟可当真是受了苦。父皇着急了这几天,今日收到信便在宫门口侯着呢,还命我先来迎你。”
“那便有劳太子殿下了。”
还是一贯的口上尊敬,太子随轿而行,孟予祯却端坐着,目不斜视,若让礼部的官儿见了一定大叫着圣贤的名字捂住眼睛。
兴许也是狐假虎威的原因,林薇之原本还有些愤怒和紧张,此时却也平静下来,挨着孟予祯的肩,便像是被他赐予了勇气,也学着他的样子,只盯着面前空无一物的空气,并不看太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