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儿?”孟予祯问。
因久未饮水说话,他的嗓音喑哑,完全听不出平日的低沉悦耳来。
逃出生天的喜悦淡了一些,想要逗逗他的心思也没了,林薇之将他扶着坐起来,又从一旁的陶罐里倒出一碗水递给他。
这是这两日来的第一碗水,孟予祯的唇沾到碗口的那一刻,便急不可耐地汲取起来,便是呛得微咳了两声也没停下。
“慢点喝。”林薇之看他手上无力,便虚扶着碗,直到他一口将水喝尽,才放到一旁小桌上去,哭笑不得地用袖子给孟予祯擦了擦嘴角和脖子上的水,“成天嫌我这嫌我那,还以为殿下能有多出息,结果还是□□凡胎一个,几天不食五谷,也没比我端庄到哪里去。”
她动作亲昵又自然,反倒是孟予祯一脸狐疑,僵硬了整个背,最后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
“都说秦王殿下久经风月场,我瞧您院子里舞娘一个塞一个的娇媚,怎么着,瞧你这幅样子,倒是我唐突了您?占了您的便宜?”林薇之看他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方才隐隐的忧心又消散了,两句打趣的话出去便见孟予祯皱了眉,当即便抢白道,“你想说什么?想把我埋在哪?”
以往她只以为孟予祯是被人捧惯了,好听好话,这两日相处下来才发现,这分明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好话坏话的,只要不真惹怒了他,都是不打紧的。于是原先对他的三分畏惧四分顾虑此时全化作了同生共死后的信任与亲近。
孟予祯也意识到自己的威慑力平白降了不少,只道是虎落平阳,也懒得再做些无意义的争执,不再开口。
“生气了?”到底还是担心他的伤势,恐他憋着脾气反倒将自己气坏了,林薇之也不再打趣,只又重新接了碗水,放在他伸手就能够得着的地方,然后又重新坐回桌子旁边摘菜,“这有什么,你发热的时候被我抱着,昨天晚上被我拖着,也没见你说什么。今日见着脱险了,就过河拆桥?我是你夫人,帮你擦擦嘴,你还不乐意了。”
按照她一贯的表现,接下来必定就会扯到什么“爱你入骨”、“情愿照顾你”之类的剖白的话,孟予祯却没有什么心思听了。
他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模糊之间,只感觉到一个人一直在拖着自己往前走,摔倒了一次又一次也没有停下。
那是深山之处,道路崎岖,普通人独自行走还得多留点心,何况还带着个身形比自己高大的人。
“你不该管我,应该自己走的。”孟予祯突兀地说。
“什么?”林薇之抬着头,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看向逆着光的孟予祯。
“我不想欠你什么。”孟予祯语气平静,“不管你为何救我,也不管你是何目的,你总该知道,没有什么比你自己的命更重要。”
就这样三言两语间将两人的关系撇开,将彼此扶持定作另有所图,将生死托付定成不择手段。
阳光在孟予祯背后,让他的面容看不清楚,却洒在林薇之的脸上,让她表情的每一寸变化都暴露无疑。
又是猜疑,又是推拒,只要有人向他走近一步,他就恨不能将刀枪剑戟全部披上。
林薇之将一根揉碎了的菜叶扔在桌上,腾地一下站起来,才想要和他好好掰扯掰扯,就见张婶走了进来。
“呀,郎君醒了。”张婶惊喜道。
“这是张婶。”林薇之暂时压下脾气,生硬地解释道,“昨晚我们倒在门口,是张婶和她丈夫救了我们。”
“谢过张婶救命之恩,来日必有重报。”孟予祯原本靠在枕头上,此时听了林薇之的话便坐直了身体,微微点头算是见礼。
“什么救不救的,不过是搭把手的事。”见他这番郑重其事,张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皲裂的大手在空中胡乱挥了挥,像是要把孟予祯道谢的话挥散。
“就是,救命之恩如何谢?又要多重的报答才能相抵?张婶一片赤诚之心,哪里想过什么回报。反倒是有些人,自己冷心冷肺,却偏觉得别人也是事事都有目的。”林薇之一番含沙射影的话说完,抱着一盆摘好的菜就出去了。
炕边正好开着窗,孟予祯的眼神跟着她到门口,又透过窗口继续追随,一直看到她冷着脸进了厨房。
“怎么?小夫妻吵架了?”张婶先是一愣,继而又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好心地想要开解开解,“这姑娘也是,郎君刚醒,怎么能这样置气呢?不过郎君也莫要怪她,她定是看郎君伤得重,着了急。”
听了这话,孟予祯脸上荡开一些笑,而后笑意又像是被水冲散般淡了。最后,他只是轻声说:“让您见笑了。”
两个年轻人一个比一个犟,张婶也没了法子。一直到晚上,张叔打猎回来,他们两个都还在置气。
“来来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张叔性格粗犷,放开嗓子,一边撸起袖子,一边坐到孟予祯床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