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岁月里,孟予祯总是习惯了独来独往。
他多疑得近似寡情,是立于所有礼法之外的异数,日日夜夜都囿于对故去亲人的思念之中,而又日日夜夜为在世挚爱所羁绊,不愿意好好地活,又无法就这样死,于是荒诞长笑,纵情歌酒,于是时时都在游戏享乐,却又时时都在绝望哭泣。
就像是在杀手将刀抵在他脖子上的那一瞬,他用尽全力抵挡,像是一头不知屈服的野兽,但在心底,有一个声音却在不停地呐喊:来吧,结束这一切吧。
就像在此时,他言之凿凿不愿犯险,但在那些担忧权衡之外,却仿佛还有另一重压抑不住的心思——就这样吧,就这样等着,生死由天。
而在这样求生与求死之间,有一个声音带着满腔痛惜,湿漉漉地传入他的耳朵,让他靠谱一些,让他不要放弃一丝希望。也正是这个声音将他的穿戴已久的人皮撕破,让一颗残破而又倦于跳动的心就这样暴露出来,让孟予祯第一次以一种血淋林的方式直面了自己的软弱。
让他不得不承认,原来在多年以后,在歌酒之外,其实自己从未放过自己。
父亲、母亲、亲妹……那些死亡与离去在瞬间浮现在眼前,迫使他难以忍耐般的闭上眼,然而清晰的记忆挥之不去,逼得他眼睛酸痛,逼出一串无声的眼泪。
林薇之正哭在兴头上,借题发挥般的要把这一日一夜的委屈与惊恐全部发泄出来,朦胧泪眼里,却又看到一行清泪从孟予祯脸颊划过,惊得她都忘了哭,膝行几步凑过去,带着鼻音说:“欸你怎么了?是伤口痛得厉害吗?我不是有意凶你的。殿下?殿下,你别不理我啊。”
两个人皆是一声狼狈,此时对坐而泣,画面格外的滑稽。
伤痛虽让人软弱,但到底也只是一瞬伤情而已。孟予祯很快就睁开眼,看她哭得满脸都是泪,不禁失笑,先将自己将自己的泪擦了,又忍不住在她脸上糊了一把,看她皱着脸惊呼着后退的样子说:“你如今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是是是,把我埋了。”林薇之扯着衣袖擦了擦脸,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说,“那你也得先回去啊,在这么个地方,管你是什么王爷不都不管用吗?外面纵然可能有埋伏,可我们呆着这里,若是被杀手先找到了,岂不是更糟?”
“不会,”孟予祯摇了摇头,“我们一夜未回,行宫那边必然已经派人来寻,只不过这片林子在猎场之外,所以还没人过来。但是那些杀手必然也不敢弄出大动静,只敢守株待兔而已。”
“可是……”
“好了,再等一日吧。”孟予祯将林薇之打断。
“活命的事情,一点都不积极。”林薇之嘟囔着,又伸手试了试孟予祯额上的温度,很是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行了,”孟予祯伸手将她扯在自己身边坐下,“再歇一会。”
“对殿下而言,妾身就是个靠枕对吧?”虽然嘴上露着不满,但林薇之还是老实靠在洞壁上,扶着他靠着自己,又伸手将他紧紧抱着,“还冷吗?你在发热,就闭眼歇歇吧,可不要睡过去了。”
“嗯,我知道。”孟予祯淡淡说,“你也歇歇吧。”
“好。”
话虽这样说,但林薇之显然没这个好命歇息,熬红了一双眼注意着孟予祯的状态。而孟予祯也是口口声声说自己知道,却没一会就睡了过去,任凭林薇之怎么唤都唤不醒。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林薇之心中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侧目一看,一只饿狼正匍匐在洞口,幽绿的眼睛正将他们盯着。
已是残冬,山狼已不再成群活动,早早地就分开来。这匹狼毛色暗淡,身材瘦小,像是一只黄毛野狗,怕是年岁已高,自己抓不到猎物,在狼群中又地位不高,是以已经饿了好长时间。
可即便是这样,林薇之仍然心跳得厉害,环着孟予祯尽力向后退,眼睛与那只狼对视着,一只手探向一旁的箭筒,摸了一根箭出来,又将火折子拿在手上。
她昨日还想将这些箭全部折断烧了,这时才庆幸自己终究还是放了这些箭一马,好歹这个时候手边能有个武器。
“殿下,快醒醒!殿下!孟予祯!”林薇之急急地唤道。
饿狼伏在地面上,寻找着机会,一旦林薇之错眼分毫,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前,咬开这两个人的喉管。它是这片土地上最有耐心的猎者。
林薇之咬紧牙关,她不能坐以待毙,却也没有能力和这只狼抗衡,即使这只狼已经瘦弱年迈。
最好的情况是将它吓走,用火,用疯狂的吼叫,只要不露怯,她是有机会的。
这样想着,林薇之已经开始试着动身,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孟予祯按住了。
“别动。”孟予祯说。
他原本就斜倚在林薇之身上,手微微一展就将她完全护在了身后,正对着野狼。
林薇之觉得手上一空,握着的箭矢已被孟予祯夺走。
他将箭折断一截,握在手上,盯着野狼,撑着地支起身子。
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喉中发出些低嚎,显然也知道,这个半蹲在地上的男人打算发起攻击了。
就在这一瞬间,狼与人同时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