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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清和冷月到帘栊(上)

轩龙文武大广孝皇帝之下隆熙三十三年

二月,兰王攻乌骨那都于朔方,败之,贼遁。

中,乌骨那都弟乌骨那言、婿达勒分袭泾州、汾州,上命分兵拒之,王受,贼寻遁。

三月,初,贼三部会,攻盐仓。

下,盐仓失,居民为掳千人。上怒,令王击之,王以军疲,不受。

虏既破官军,欲掠陇,危京畿。

在之惟印象中,父王这一次的出征似乎并不顺利。

虽然最初朔方的大捷,让京城里因连失城池而带来的阴霾一扫而光,但某些从兰王出征前便流传开的流言却并未与阴云一样散去,京师街头巷尾仍有喋喋不休的耳语在揣测着兰王与皇上时冷时热、若即若离的父子关系。

于是,早春二月,天气清寒,之惟却见仍在休病假的君潋披了件袍子在院中踱步,鼻头红红的,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困的,眼波却是澄清平静,他说:“王爷这一仗,似乎胜得太顺利了。”

之惟却不以为然,在他心中父王自然战无不胜。

君潋也不与他分辨,只微微一笑:“世子,这一大早的,你怎没去上学?”这孩子,还当真要作他父王的“眼线”?

之惟也学会了与他笑脸相对:“先生,今日是望日呢,馆里休假。”

“哦。”君潋答应了一声,忽问,“世子来此,没什么事吧?”

之惟语塞:总不能说是父王嘱咐他来看人的吧?

“那……微臣便少陪了。”他的先生忽然打起了哈欠。

“先生!”之惟愤愤的瞪他,却见那白色的身影已自顾自的走回了房去,只留他一人站在院中,呆呆的望着天边一朵白云出神,想起先生方才的话,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十天后的战况似乎证明了君潋的担心的确多余:兰王兵分两路,击退欲袭泾汾二州的乌桓军,敌兵因此纷纷后退,至此,胜利似已在向轩龙靠近。

但之惟却听到了一些奇怪的传言。

“先生,之惟听馆里的那些人说:父王这次又立了好大的功,皇爷爷都没法赏了呢。”

“连你都听说了啊。”君潋喃喃道,随即一笑,“怎么会呢?皇上富有四海,哪有赏不了的道理?”

之惟却听出这是敷衍自己的话,于是道:“可那些人都说父王要恃功……总之我也说不好,他们还说皇爷爷依仗父王得很,出征以前虽然那样生父王的气,最后却还是封了父王大将军王。”

“这样啊?”君潋难得凝了眉,“还真是越传越凶了。”

“先生怎么看呢?”见他神色,之惟虽不全懂,也能猜到流言所传与父王不利。

“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又能如何?此时,惟有像你父王年前一样,充耳不闻,静观其变。”

之惟不甘:“那要让那些人说到什么时候?”

“王爷凯旋之日,便是流言自灭之时。”

“那父王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便要看战况了。”见之惟仍旧似懂非懂的急切望他,君潋想了想,拿过了几本书来,放到书桌上。

之惟正疑惑,却见君潋又从袖里掏出了银袋来,拣出个元宝放在一本书上,说道:“这个好比是朔方城。”然后又在“朔方”旁边放了两本书:“这两个是泾州和汾州。”

之惟这才恍然大悟:先生这是要以此讲解战局,不由凝神起来。

“这是乌桓军。”君潋说着,掏出几枚铜钱,放在“朔方”上,“这便是你父王刚出征时的局势。”

之惟点点头。

“然后……”君潋将铜钱扫下了书面,指点着其上仅剩的元宝,“你父王收复了朔方。”

要是父王知道先生竟将他比成元宝,该会怎样跳脚?之惟本想笑,但见了先生难得的清明神色,又忍住了。

君潋拨弄着桌上的铜钱,若有所思:“乌骨那都从占据朔方到你父王带兵到达,其间起码一个月,他在朔方经营了那么久,难道没有加筑城防么?怎会如此之快就败下阵来?”修长的手指拨开了手底的铜钱,“而且现在,他人呢?”沉吟着,又从袋中掏出几枚铜钱,分别放置在“泾州”和“汾州”上:“这是乌骨那言和达勒,分别进攻了泾汾二州……”忽然抬起头来,问之惟:“要是世子你,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办呢?”

“分兵拒之啊。”他装大人。

君潋不置可否的笑笑,收起了“朔方”的元宝,又拿出几块碎银,分别放在“泾汾二州”上,之惟明白这便是当前的局势:父王已经分兵收复了二州。但在他的先生看来,一切似乎并未结束。

果然,君潋的手指又在移动,他聚拢了所有的铜钱,包括刚才代表乌骨那都的那份。

“这……”心头有什么划过,之惟望着他先生。

君潋微微一笑,一手扫开了铜钱,一手重重的放下了元宝:“这就是现在的乌桓军。”

“啊?”之惟目瞪口呆的看着原先代表父王的元宝刹时变成了敌军,不由不平出声。

君潋被叫得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学生并非是意识到敌我形势的改变,而只是不平他父亲的“掉价”,不由笑了:“世子暂时就将就一下吧,微臣家贫,手边就这么一个元宝。”

却听之惟又叫:“那敌军这下岂不要强过父王了?”

孺子可教!君潋随之眼睛一亮:“这正是微臣要说的。”手指着碎银代表的我军,“现在,我军虽收复了失地,却被分割成三路,原本十万大军,现在除却留下守城的,王爷手上能随时调控的恐怕已不足一半了吧?”

“那……父王会不会有危险?”

“世子莫慌,依微臣看,情势尚不至于,敌兵三股相会也不过是与我军势均力敌。况且微臣手里也并没有详细的战报,一切都不过是臆测罢了。”君潋淡淡一笑,眉宇间却并不轻松,目光投向了那只元宝,仿佛已看见了千里之外的滚滚烟尘,幽幽说道,“一切的变化,恐怕还得看敌军下一步的动作。”

敌军下一步的动作大出之惟的猜想,听了君潋关于兰王兵力分散的分析,教他原担心敌军会趁机袭击兰王本营,却不料乌桓军反南下攻占了盐仓。盐仓守军仓促应战,又加上敌我悬殊,因此在此次战役中,轩龙损失惨重,军民为掳千余,堪称两国交手以来最大的失利。皇上震怒,命令兰王出击收复。

“王爷该是不受的吧……只是人言……”那人叹着,眉竟蹙了起来。

数天后,之惟没想到父王真如先生所言的以“我军疲乏,尚需休整”拒绝了圣命。

不解的去问君潋,君潋叹了口气,苦笑着扯开银袋的系绳,几块碎银散了一桌:“本来就所剩无多,怎能再行分散?王爷这是在保存我军实力啊。”

“那……皇爷爷不能派兵增援父王吗?”

“谈何容易。”派谁的兵?谁掌这个权?怕也是要让某些人争夺不休的吧?

“之惟还听人说,父王虽然这样按兵不动,向朝廷索要的粮草却比原先还多,户部的大人们怨言可多了。”之惟在弘文馆里有着一群长舌的师傅还有同学,消息倒是灵通。

“这有什么不对?王爷夺回的都是我方城池,这些城里的粮草敌兵走时难道还会剩给你?如今换成了王爷接手,难道让他眼看着城中军民饿死?那些老爷们,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我朝泱泱大国,难道连这点粮草也给不起?”说着,竟拂袖而起。

就这样,之惟第一次看到了温和的先生生气的样子。

而更令他先生忧心的是京城里有关兰王恃宠而骄的传言更盛,沸沸扬扬的传言中甚至有说君臣不和,皇上欲加罪之,而“将在外”的兰王早有意“君命有所不受”。

这让君潋晨起踱步的时间比以前又长了些,踱着踱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叫道:“世子?”

之惟趴在书桌上看他绕来绕去,带起的风吹动雪白的衣袂,像是流淌的水波,不觉有点失神,直到君潋叫了他好几遍,才反应过来:“先生,你叫我?”

君潋望他:“困了?”

之惟望望窗外,东方大白:“之惟才不会呢,倒是先生居然能起这么早,才让人好生奇怪!”

君潋语塞,随后没好气的嘟囔:“什么起得早?压根是没睡着。”

“真的?”之惟不敢相信的看他,“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世子带来的消息——当真有大臣建议皇上巡幸东都?”都已在弘文馆里传开了,怕已真是朝里一些位高权重之人的打算了吧?

“是啊,这有什么奇怪的?”

“怎么不奇怪?”君潋欲言又止,顿了下方道,“外面还在打仗,皇上怎么能在这时候劳民伤财?”

“也是。”之惟毕竟年少,很容易便被应付了过去,哪里想得到被掩至台面下的深意?

君潋却暗恼自己差点说漏,那样让自己都辗转反侧的暗潮汹涌,何苦也教孩子多一份无谓的担忧?

之惟见君潋眉心展了又皱,扰得他心湖也波起浪伏,倒宁愿看他睡得迷糊,像只懒猫,于是学着父王的样子逗他,啧啧称奇起来:“先生,没想到你还会有睡不着的时候呢,还是为了这样的国家大事!”

难道能对你说是因担心你父王安危?君潋一笑带过,任他嘲讽,也不解释。

却听之惟又道:“之惟还以为先生是天塌下来也能当被盖的。”

咦……这口气有点不对,好象话里有话呢,君潋望着他的学生,孩子的眼睛似乎依旧清澈,却已不知不觉添了水深几许,教他这作先生的笑仍在脸,却不免心中一悸:这样的少年老成!

之惟见先生闲散的目光纷纷凝聚过来,定定的停留在自己眸间,也不知是何心意,脸上却不觉热辣起来,仿佛是被人抓住了把柄,又仿佛是有什么要跃跃欲试,不禁脱口而出:“先生,你为何不肯把官做大呢?”哪朝曾有过这样的先例:堂堂的探花,竟作了快十年的六品翰林?

“什么?”君潋有些错愕:怎的忽然说到这个?

“以先生这样的才气,有什么不可以?”帷幄之中,庙算千里,有的何止是智慧?天塌下来当被盖,又哪里会少了勇气?

原来是这两天自己在学生面前锋芒太露了呀。“傻话!官是想做大就能做大的吗?”

“问题是先生自己不想吧?”

这孩子!望着那双明澈澈的眼,君潋心里竟有了丝暖意——所谓难得一知己。

他当真不想吗?不,他想过。当初离家赴考的时候,虽然多半是为家族安危,却也有着丝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念,他毕竟也是个有梦少年,也有着金榜题名、大展鸿图的理想,及至中了探花之时,他也不是没得意过。只是现实总比梦境来得残酷,也格外教人清醒:从被君氏逐出家门,再到金殿上一番请命,几番来去让他瞬间梦碎无痕——不管怎样,他都是杭城君家的一员,都是前朝的遗老遗少,只要这个身份在一天,他便在当朝的庙堂上一天没有出头之日。即使侥幸他真能位及权贵,依当下朝中的局势,他也不可能独善其身:皇上年高,储位未定,朝里官员已不知分成了多少派系,他怕也免不了要在某位皇子的夺嫡大戏中扮演一角,成固然好,但要是他站错了队呢?后果将不止是他个人的生死。获胜者会顺理成章的趁机将君氏一门铲除,诛灭九族的时候,可不会有人管他是否已被逐出了家门。

看清了,也就想开了,尤其是遇上了兰王以后,放任他保护、关怀,纵容自己享受这别样的幸福,浮躁的心就这样沉了、定了,这才明白:迷糊有何不妥?懒散有甚关系?原来人生不过如此,超脱了,便云淡风清。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想着这样便能一生一世。

只是这一番思虑却始终不便对兰王说起,害他总以为是他们的关系连累了他的升迁,每每为此忿忿不已。

而今这样的曲折又能如何解释?只能笑叹一声:“那只怪微臣命运多舛,仕途不顺。”想想也是,当初好歹还是从四品,怎么几年下来反倒一路当小了去?——如果当初他也像家里的先人一样中的是状元呢?家里是否还会那样执意的逐他?是否就没了那场金殿相遇,就没了以后的诸多坎坷?压抑了多年的疑问,却还是宿命难懂。

早知道先生多半不会说真话,但这玩笑里倒也不是全然的无理,心头有什么酸涩的东西爬了上来,之惟忽然有些明白父王为何老是为先生的“不思进取”生气。只是清莲委顿泥淖,难道是它本意?不过是命运弄人——呵,原来什么都能归结给命运——小小的心里忽然第一次真切的对这虚无的主宰又疑又惧。

“怎么了,世子?是微臣说错话了?”见之惟脸色变换如山中天气,君潋伸出一掌在他眼前晃着。

“不是。”之惟拍开那手,不愿被当小孩看待,胸中忽喜忽恼的情绪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自己为人有这么失败吗?居然教父子两个都为他的仕途担心?君潋叹口气:“看来微臣是要早些回院里办公了。”

“怎么?”

君潋笑:“多为朝廷效力,以期早些升迁,才不辜负世子的好意啊。”

鬼才相信!之惟歪着脑袋看他:“可是父王交代过,要先生多休息两天的。”

“可院里还有些抄抄写写的公事等着微臣。”

这回换成之惟笑。

见弟子似笑非笑模样,活脱脱他父王翻版,君潋知道自己在朝中懒名已盛,正是无奈不知该从何解释:如再休息下去,怕就要朝里翻天覆地,自己还蒙在鼓里。只得拉下脸来维护师道尊严,岔开话题:“世子,你怎么今天又没去上学呢?”

得意的之惟呵呵笑开:“先生忘了?今天又是望日呢。”

呵,竟已过去了一月啊——

君潋也跟着笑了,不由举眸望向了窗外,外面鸟语啾啾,柳色已新,兰花怕是早已开至全盛,却只是少了看花之人。想到此处,辗转的心头忽然一阵柔软:原来不知不觉的就这样光阴飞逝,原来殚精竭虑中就如此度日如年——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原来就是这样……所谓的相思滋味。就这么看着,想着,温柔的神色不觉跃上了眼角眉梢,化为了阳春里最美的风景。

瀚海狼烟正浓,人间芳菲依旧,三月东风不识人愁,弥漫一城妖娆春意。

前方战事依旧紧张,但由于轩龙军奉兰王令守城不出,所以任由乌桓军屡屡挑衅,两军却只有过零星几次小规模的交战,双方各有损伤,皆谈不上胜负,但乌桓军却眼看着势头日盛,南下之势似已无可阻挡。一时间,拢地危,京畿危,朝野上下已是一片悲观之念,夜深人静之时,仿佛已能听到乌桓军进犯的铁蹄声声。

已有多名三品以上要员联名上奏,请皇上巡幸东都,实是避难,皇上未允。却不料没过几天,连汝王也上表请皇上离京,谁都知道汝王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大孩子,他的主张说穿了不过是他身后“辅政”那人的意见,果然,在汝王的折子被留中后,平王亦和几位资深公卿上奏,请求皇上东巡。一时间,朝中附和的人更多起来,就连尚不全懂的之惟也明白了其中的险恶:这已是怎样公然的对父王不信任。

朝廷里虽沸反盈天却还毕竟要看皇上的决定,而市井里的悠悠众口已开始散布着一些更加大胆的揣测:例如兰王与皇上数月的不和,他的故意纵敌,他的手里掌握着轩龙的精锐,他的心腹正控制着京畿防务……等等流言逐渐汇成了散落风中的珠子,之惟听得多了,也隐隐不安起来,却毕竟还没到能将这些都串起来的阅历。

馆里的同学也更加放肆了起来,原本大家都已因几番暗中较劲未果,而暂时表面平和起来,这几日却不知依仗了什么又肆无忌惮,将宫里的街上的传的说的都往之惟耳朵里送,坏笑着说他父王这次一定要受黜落了等等,甚至还唱起了市井小儿的童谣,歌道:“莫锄兰,莫锄兰,香草长到座上去,待得春风见日天。”弄得他虽表面坚定,心里却慌乱起来。

幸好有君潋,只要他笑谓:“不必理会。”他便又能坚强如初,仿佛只要那浮云一笑,便能带来无限希望。但当听到那童谣的时候,他的先生却也失了笑容,失声道:“谶谣?”眸里寒光乍泻,如冷泉飞雪,蓦然亮了之惟的眼,更乱了他的心。

长大了以后,之惟才彻底拨开了这许多纷乱,才知道这一年有人布下了怎样阴险的一局,从而更加感怀君潋在此局面里所作出的众多预见和牺牲,从而为他,乃至他的父王所带来的平安。

当时,之惟自然还不懂得所谓谶谣的可怕,但先生的反应却也让他警觉起来,他开始不再上来便呵斥那些拿话刺他的同学,反从他们的话里了解了更多真像,终于明白了君潋为何要急着回朝。

这一天,他便从汝王的三弟那里得到了这样的消息,原来那句令先生紧张的童谣是传自一间道观,观名“见云”,城外三十里,观里有个古怪风流的道士名叫“清鹤”,据说虽然表面行事潇洒,却是言事如神,批命即准。

十几个皇室子弟都好奇的围拢过来,纷纷议论着要去见识见识。汝王三弟当先开道,一群顽童便溜出了学馆,之惟也跟着出了宫,却没急着去见云观,反直奔了翰林院。他心里自有打算,要通知了君潋同去,却不料今日乃是旬休,百官皆回家休息。便又去往君宅,却不料又扑了个空。下人说君潋一早便出去了,穿的乃是寻常便装,问他去哪儿也不肯说,只是身上难得的揣了不少银子。闻言,之惟灵机一动,找了个小厮换下了一身宫中华服,便奔了某地而去。

他没想到胭脂楼竟这样好找。才走了几步,他就想起来自己哪里认得路。正踌躇间,却见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被数个家人簇拥着,一路张扬着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一听“胭脂楼”三字,之惟差点没笑出声来,忙偷偷的跟了上去,就这样混进了这座京师里最出名的风月场。

走进胭脂楼的时候,之惟竟有点晕眩,只觉得那媚影妖红、花团锦簇扑面而来,红进了人的骨子,教他不由的躲躲闪闪,生怕那一种醉生梦死。而让他更无法明白的是,为何在如此国事艰难的时刻,竟还有这样的处处笙歌?冷不防便有一个媚眼抛来,惹得他双颊窜红,无数次被人耻笑了去。

“小哥儿,几岁啦?”浓妆艳抹的鸨母斜眼瞧他。

“……”之惟大窘,半天方才鼓起勇气,“我找人。”

“找谁呀?”鸨母笑,“可是熟识?”

她身后几个美人已笑得花枝乱颤:“嬷嬷,您和这小孩寻什么开心?”

之惟红了脸,想了想,从腰里掏出了个绣工精美的银袋来,一出手就是一片金叶——这是母妃给他带着打赏下人的,母妃说宫里人势利,出手得大方些才行,他牢牢记在心上,所以刚才虽换了衣服,却也没忘了将银袋带在身上。

果然,几个女人的态度都变了,如丝媚眼纷纷打量于他,仿佛他是金铸一般。

于是,他又说了一遍:“我找人。”

“小公子找谁?”瞬间换了称呼。

“君……”差点说漏,之惟暗暗吐了吐舌头,随即便端出了世子的派头来,“刚才你们这里可曾进来过个白衣人?”

一个女人笑道:“我们这里最多的便是白衣翩翩的公子哥,每天都来好几十。”

之惟皱了皱眉,道:“那人与别人不同,特别的很……”

“怎样个特别法?”那女人放大的笑脸已欺了过来,唬得之惟后退一步,嘴里的“貌美”就这样咽了下去。

正在这时,却有几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进门便喝:“可曾有个白衣人进来?”

之惟转身看去,只见是七八个官差,都配着大刀,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锁链。

那老鸨忙迎了上去,赔笑。

那几个官差却不理会,为首的道:“我们是来拿人的!”

“官爷要拿什么人?”

“是个杀人的强盗,却专爱扮作风流的公子。”说着,看了周围人一眼,吓得那些莺莺燕燕忙从纠缠的恩客身边跳离三丈远,“还爱穿白衣。”

白衣?之惟的心狂跳起来。

“哎呀,嬷嬷……”一个青衣的婢子竟吓得打翻了茶碗,被鸨母呵斥了下去。

那鸨母毕竟是见过场面的人,忙安慰了客人,又来应付官差:“官爷,我们这里可没有什么白衣人呢。”

为首的官差冷笑:“是吗?难道是本差的眼睛出了错不成?”

“哪里哪里。”鸨母的眼珠滴溜乱转。

之惟心里也暗暗打鼓,不知这伙官差是什么来头,来找的人究竟是谁,难道是……想了想,又看了看四周,暗暗拿定了主意,身体便移动起来:悄悄的从老鸨和官差的中间走开,然后便潜上了二楼。

二楼沿着走廊挂了一条条写了红牌姑娘名字的长幡,旁边还挂着盏盏宫灯,载着魅惑的光华悠悠然的垂下楼来。之惟计上心头,趁人不备,悄悄使开了当年恶作剧的手法,将一条条长幡都扯了下来,长长的幡布飘飘荡荡的落下楼去,将楼下许多的男女包在其内,闹得楼下一片叫骂之声。之惟一不做而不休,又使出了当年砸兰王的看家本领,掏出几片金叶子砸向宫灯,虽说没有镖师水准,却也的确砸着了几个,烛火燃着了破损的纱罩,晃晃悠悠的在人头顶上打转,使得场面更加混乱。

这番浑水摸鱼,之惟心里自有打算:旬假里还捕人,难道京兆尹不休息不成?猜他们就不是好人。管他们找的是不是先生,反正都教他们拿不着人。正玩得开心,却见楼下混乱的人群里也有慌不择路的往楼上跑的,男男女女拉拉扯扯都往他这边冲来。暗叫声不好,他忙退,却见另一边的楼梯也有人往上涌,再一看,竟是那几个官差正提刀上楼,这才吓得众人四下逃窜。

之惟心一横,索性找了个墙根,抱头缩成一团,待身前呼啦啦的人声过去,才悄悄探出了身来,却不料——

一把钢刀架在了他脖上,为首的官差瞪他:“小子,敢情是你捣乱?”

之惟哪里肯承认,无奈刀在颈中,摇不了头。

那官差冷笑,提来一人,摔在他面前,之惟一看,竟是刚才与他说话的女人。

“听说你也要找个白衣人呢?”

之惟见那女人被人拎着头发,满脸是血,正吃力的抬眼望他,心道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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