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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断续声随断续风

“你……居然让猫……睡床!”兰王果然脸色铁青,恶狠狠的低声说道。

“是它自己很自觉的爬上来的。”君潋揉了揉眉心,言有所指的顶回去。

果然,兰王俊美的脸上又开始有红霞飞现。

之惟已经很是习惯这二人的你来我往,知道吃亏的总是父王,而他又不能被见脸红,所以干脆别过了头去,装没看见。

君潋却向他走来,拉过他的手臂,细细端详着。

兰王也转回了注意力,望着那些伤痕皱眉头:“潋啊,你看这些要不要上药?”

君潋笑了:“王爷你什么时候如此依赖起药来?想你在战场上,那么多伤口,你有几个是肯老老实实上药的?”

“这个不同嘛,之惟是小孩啊。”

之惟看着父王刀刻出来的五官因他的小小伤口而拧成一团,再想象着沙场上父王血流成河也不皱眉的勇悍,忽然觉得心里好暖,鼻子也好酸。

“怎么了?痛了?”兰王见之惟泫然,有些着慌,“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话虽这样说,可后来之惟回想起来,这样教育他的战神般的父王却流泪无数——泫然、饮泣,甚至号啕,反倒是文弱如先生竟从未掉过眼泪,无论何时,何种情况。

在说什么呢?!君潋望着这对不善表达感情的父子,暗暗的叹了口气,言道:“世子的伤并无大碍,依微臣看也不必上药,但是如果真疼的话……”他故意顿了顿,引得之惟拿祈望的眼神看他,方才说道:“世子可以先休息几天。”

得了大赦的之惟高兴得简直要一蹦三尺高,哪里还觉得疼。反倒是兰王还放不下心来,反常的没在君宅多停留,早早的便带他回家,而且还因伤口而不拉他手,只拽着他的衣服,虽然有时力道掌握不好,会让之惟感觉像是要被拎离地面,心里却还是踏踏实实的一片温暖。

被父王抱上了马背,之惟却忍不住回望那君宅的大门。月光下,君潋提着盏灯笼倚门而立,清远淡然的光芒却亮过世上千帐华灯,像是暗夜里轻唱的一首歌谣,清浅却又难以磨灭,留在了每个眷恋的记忆中。

从那一刻起,小小的心里,爱与恨的天平悄悄倾覆。

休息了数日后,等之惟再回君宅上课时,初秋已悄悄降临。

燥热已然消退了许多,君潋的精神似乎也随之好了一些,兴致来时,他甚至会在之惟面前拿出笛子来吹,这在以前可是从未有过的。

之惟喜欢先生长长的手指在笛身上跃动的样子,虽然他还不能完全听懂那笛声中的悲喜,但他却能感到先生对他的态度比从前亲近了许多。虽说他依旧是那种时而迷糊的样子,可在给之惟授课的时候,他的眸子已经会常常不自觉的明亮,尤其是在偶尔讲起先时政论国策。而在以往,对于这些东西,他往往是一笑置之,不予教授的。

之惟的心情也随之明朗起来,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对先生讲的先贤治世很感兴趣,学习也由被动变成了主动,唯一让他有些不快的便是后院里那池芙蓉不可抗拒的凋败。

“秋天真的来了啊。”他站在池边,看着原本热闹的花季不觉间变成了怅惘,不由得轻叹,这个年纪的他已比寻常家孩子多了许多烦恼。

“天气也凉快了呢!”身边的君潋也跟着笑叹。

“可花谢了呀?”之惟终于忍不住明说。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君潋半抬起了睫,目光落在了虚无缥缈处,“所谓花期,便是当谢则谢,芳蓄待年——小世子啊,这也是另一番风韵呢。”

就这样,他的先生第一次教给他有关花开花谢,抑或是生死盛衰,流露着淡然的无奈,也包含着不灭的希望。后来,之惟便亲眼看见过他如此处理生死。

第一次,是君潋在埋他的猫——就是那只之惟用来恶作剧的小东西,后来竟就赖在了君家,君潋只好养着它,之惟也常逗它玩。大概是“兴趣”相投——睡觉,君潋居然很宠那猫的样子,之惟便亲眼见他拿自己的饭菜喂它,宠得那猫从此非君大人的东西不吃。

但这一回却正是这个习惯害死了它——当之惟发现那猫的时候,它已经被放在了刚刚挖好的坑中,而它的眼里、嘴里凝结着干涸的黑色血块。

之惟吓了一跳,忽然想起了从小便听过的无数有关□□阴谋的传言——这些是宫廷里的孩子最早听到的故事——身体开始轻轻的打颤。

君潋却还是平静的脸色,一把把黄土上去,掩盖了小小的白影,就像是大地吞没了一朵白云,而在之后的很多年里,那块地方都没再长出草来。

埋完后,君潋走过来,扶住了之惟的肩头,莫名其妙的说了句:“我教你的,似乎还太少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是那么黯然又倦然。

只是让他们师徒俩如此悲伤的时候并不多,往后的日子也大都风平浪静。之惟往往每天早晨跟着兰王练武,午后便来君宅念书,傍晚过后,忙完了公事的兰王便会亲自来接他回府,这当然是沾了那人之光的缘故,之惟心照不宣。

北地的秋天往往很短,不多日,冬天便已渐渐到来,之惟喜欢与父王还有先生对月饮酒,屋内红泥火炉,屋外靡靡飞雪;喜欢听他们高谈阔论,或说中原景物风华,或论往日沙场雄姿,偶尔也提及些国家大事。之惟虽然往往只能听得一知半解,却也能看出一向少讲政论策略的先生的见解竟常常是精妙的,引得父王频频点头。长大了,他才逐渐的了解:君兰卿之智果然是世所罕见,而这也正是他一生的悲剧之源。

那晚,也不知是说起了什么,兰王忽然道:“潋,你知道吗?二哥也加了亲王双俸了。”

之惟反应了半天,才想起兰王的二哥便是他的生父——成王。

君潋点头:“知道,旨意便是在院里草拟的。”

“你怎么看?”

君潋笑了笑:“论功行赏,不偏不倚,皇上恩泽四方,对无论皇子还是臣下都公平得很。”

“公平?”兰王冷笑了一声,之惟发现那双点漆目中竟湛湛着精光,全然不似平日的无华亲切,“为什么有人战场上流血拼杀却不给丝毫奖赏,有的人身在朝堂寸功未立却屡屡加封?”

“王爷!”君潋敛了眉,低声提醒:毕竟面前还有之惟。

“怕什么?!”兰王拎过坛酒来,拍开了泥封,给之惟也倒上了一杯,“儿子,父王准你也来些!”

清冽的酒香刹时陷落了整个屋子,之惟喝了一小口,只觉热辣辣中却别有一股舒坦,更有那一声“儿子”。

“我、老二、老四,通通拿了双俸,父皇还真是大方得可以,人人有奖啊。”

“因为王爷们都是皇上的爱子嘛。”

“潋!兰王忽然微恼的叫着,“我不要你也和别人一样的说话!”

君潋看了看杯中酒,又看了看兰王,微笑:“那你要我怎样说?”

“你明知道我想什么!你明知道在父皇心里其实谁跟谁都不一样,怎样抬举那个,怎样压制这个,他老人家比谁都清楚!你明知道我在乎的是什么,我是在为谁抱不平,我在为谁?!”兰王盯着他,借着三分酒意,眼里竟在喷火。

君潋在他如火的眸光里慢慢的喝下了杯里的酒去,然后扬了眉看他:“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可你又明白我吗?我早说过了:我已经满足了,真的满足了。这便是全部我要说的,你又为何不信?”

话说得沉静,却引得兰王和之惟齐齐看他,只见那双眸子里拂掠过淡淡的轻雾,像是黎明的瞬间,繁星同坠于那一泓秋水,然后再托起人间无数场惊梦——那双美绝了人寰的眸子啊,竟能这样就打动了你心,教你一下子便觉得世间纯净到只剩了明月清风……

“潋哪……”兰王叹了口气,重重的将酒杯放在了桌上,然后抽了配剑,走出门去。

“父王?”之惟叫他,他也不理。

“让他发泄发泄也好。”却听君潋轻笑,“走,咱们也出去看看——王爷这场剑,一定舞得极精彩。”

果不其然,墨衣的兰王正在飞雪里舞剑,剑光像一道闪电,连黑夜都劈了开来。只见剑气纵横,宛若游龙:一瞬如夜叉探海,身资敏捷;一瞬如钟馗捉鬼,淋漓畅快;一瞬又似魏征批鳞,心无畏惧;一瞬又似姜氏封神,天人风采。漫天的飞雪都已被宝剑带起的罡风震散,两三点天外,两三点身前……

如痴如醉间,之惟不由抬头望他先生,只见一向静切的眸光竟也牢牢的扎根在了某处,溢出情愫淡淡。

正相望时,忽听“嗖”的一声——一把宝剑向观看的两人飞来,速度之快让之惟只来得及下意识的闭眼,等再睁眼时,却见那剑已钉在了他与君潋两人间的廊柱上,剑上的灯笼穗还在兀自颤动。

“开什么玩笑?!”君潋低声责备。

之惟这才发现自己离刚才站的位置已移过了几步,难怪方才觉得有人推他——难不成是先生?

“潋,你也别站着!”掷剑的兰王走了过来,心情似乎已好了许多。

他?也会?之惟疑惑的看他先生,君潋果然在摇头。

兰王却笑:“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你无非是内力差了点,招式可不差!”

看着那轻裘缓带的身影,之惟依旧不信,君潋也果然依旧摇头。

“学生面前,你这作先生的就别装了!”兰王又道,说着又对之惟道,“你别看你先生文文弱弱的样子,就以为他手无缚鸡之力。他是不轻易动手啦,当然,那是因为他的武功确实只能摆摆架势,但一动起手来,下手倒绝对……”兰王斟酌着用词,最终还是省略了过去,“上回打乌桓,那帮蛮子居然不知天高地厚的派了细作来谋刺,正好被你先生撞见,于是就动起了手来,等我接报过去一看,帐里除他以外竟没一个活口。不过,他自己也受了点伤,谁让他逞强一个打四个,也不喊我帮忙!”说着,竟怨恨的瞪了那人一眼。

不知怎的,之惟心里却像是擂起了鼓来,无数的念头冒上心头,怎么压也压不下去:或许是说到流血的事情了吧,脑子里竟涌上那猫的惨状,还有那日母妃慌张的苍白脸色,她和那侍女口口声声的那人,那样的语气……

如果可以,之惟情愿自己很笨,不懂那么多的事情,可是不论是传自兰王或成王的血统却都将这样的智慧烙于他身,也许,只要是与皇室纠葛的人便都是如此——一辈子辗转着,扣问着,真心难觅……

那一次君潋最终还是拒绝了兰王舞剑的要求,那一次也是之惟印象中先生和父王唯一一次的不欢而散。此后每次的相聚,那一黑一白都是浑然天成般的融洽,只是在他面前谈及朝政的时候越来越少,反倒是分别和渐渐长大的之惟说起的时候多。那时大约是他俩都还年轻的缘故吧,还可以那样开诚布公的交谈,而到了后来,当年龄渐长阅历渐长,他们便都不约而同的放弃了掏心相问的方式,即使两颗心都那样深爱着对方,那样执意的认为自己了解对方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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